手机里的日历像飞盘，划过无数个日夜，从不停歇。眼看着又要划过一年，突然发觉我的心，平静的有些过分了。以前对过年的满心欢喜、期待，不知道被谁扫走了，只剩下茫然、不知所措，还有隐隐约约的空落。想起以前，一年里的欢喜，半腔都在新年里。
那时我还在村里的小学读书，天天数着课程表过日子，嘟囔着，一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距离寒假还有大半个月，便美滋滋地想着过年。
过年，是需要“仪式感”的。
过年前的大半个月，家里的里里外外都要加入大扫除的行列。最先开始的便是清洗挂了一年的蚊帐，盖了将近一个冬天的棉被被单。等一个天气格外晴朗的日子，将榫卯结构组装的木床上的素蚊帐拆下来，装在小孩子洗澡用的圆形铁盘、船样塑料盆，摆在天井旁，倒上洗衣粉，用桶将水灌进盆里，浸泡个把钟，把吸饱水的蚊帐、被单一点一点揉搓，过水清洗，直到乌黑一盆水变得清澈了才算干净。床也是要擦的，那木床定会积上些许灰尘，需要一根一根擦拭，就连床板也要翻来抖两下。
这只是个开始，大扫除重头戏还在后头。平日里，我们小孩子喜欢在床底下、茶几下“藏”东西，那里满满的都是我和姐姐的“战利品”——玩的石子、瓦片，撕碎的本子，文具，塑料瓶……虽然平日里它们时不时被浅浅清理一下，但容量巨大的床底仍“藏污纳垢”。拿着扫把伸半个身子进去，用力一扫，便是一堆“战利品”，好的、坏的，全聚在一起，等把还要用的挑出来，把要留着卖的塑料瓶、纸张留下，再把它们一网打尽，放屋后或者门前荔枝树旁一起焚烧。
楼梯也是大扫除的重点。水泥砌的楼梯并不平整，加上踩在田里的鞋子经常上上下下，附近的树木叶子经常顺着风飘过来，这里的难度比起房间来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不洒水打扫起来“乌烟瘴气”的。但不如房间那样杂乱，半铲尘土半铲树叶。厨房油烟气重，锅碗瓢盆、灶台都要清洗一遍，用灰也好，用洗洁精也好，一个都不能放过，连地板都恨不得拿水冲洗几下。
荔枝树下的叶子、竹子附近的垃圾、天井的青苔、排水沟积累的肮脏……在这几天里，全部消灭，都干干净净等着新年到来。
这段时间里，妈妈会去山上找没有喷洒过农药的荔枝树，用它们的枯枝落叶烧成灰，做些灰水粽过年。当然，肉粽也有。柊叶是家里自己种有的，不够便在村子里问谁家有，多了便让邻居割。洗柊叶、熬柊叶，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后，便在除夕那天开始忙活着包粽子、熬粽子过年。此时，街上已经开始卖对联、灯笼、整箱的烟花、大封炮仗等，小卖部也早早摆上各种烟花炮竹——火箭炮、蝴蝶炮、擦炮、仙女棒……细小、稀疏的鞭炮声响起，夜晚的烟花也逐渐增多，这是新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除夕这天，我们是要烧纸的。听大人烧纸时的碎碎念，大概是感谢各路神仙、各位逝者这一年来的照顾，也希望他们能在接下来一年的里，继续保佑一家平安、衣食无忧。这一天，有的早早就起来杀鸡，有的错峰，傍晚才开始。一人挑着担，担里装着整只水煮鸡、糯米饭、猪肉等，带着茶、酒壶和茶酒杯;一人拿着大红塑料袋，里面装着大小封的炮仗;还有一人拿香烟、蜡烛和纸钱。纸钱有印着玉帝等神仙和大额数字、有粘上鸡血的黄纸和干净的黄纸。烧纸从新祠堂开始，途经土地神、财神、灶神、旧祠堂、老家、老家大门口的路边，最后在自家门前结束。每过一处，都要放一封炮仗。三路神仙放小封的，也有前面两路不放，在最后一路神仙那里放封大的。从早到晚，祠堂里、神仙前的香烟、香纸源源不断，毕毕剥剥的炮仗声不断，这段时间攒的年味随着夜晚的到来愈发浓烈，顺着炮仗声炸开在村子里。
傍晚，烟囱忙碌了。家家户户准备年夜饭，大鱼大肉、汤汤水水具备，蔬菜极少，似乎这一年来的辛苦都是为了今夜的年夜饭。饭桌上，长辈小酌两杯，小孩子喝着饮料、汽水，听着大人聊天，没一会就溜走玩烟花去了。越是靠近12点，烟花越是频繁，隔着远处的房屋升起的烟花，惹得我们小孩子楼上楼下跑。放着春晚电视机旁边的闹钟不知数了几轮，就是为了掐着点上楼放烟花、看烟花。
还剩几分钟，我便催着爸妈拿烟花上楼。此时的烟花声格外响亮，从四面八方传来，一个劲儿往耳朵里挤。等到十二点，家家户户似乎掐着点点烟花，“咻——嘭——”，一声巨响，朵朵烟花占满了整个天空，炸欢了村子的各处，炸开了新的一年。家家户户放挂好的炮仗，毕剥的炮仗声和“咻——嘭——”的烟花声混在一起涌进耳朵，冲进大脑，连面对面大声说话都听不清。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烟花炮竹声，烟雾缭绕，混着烟花爆竹的味道，此刻的年味，是最浓的，真是应了那句“爆竹声中一岁除”的诗。
这样的盛大持续十分钟左右，烟花声渐小，只有远处传来哑炮似的的烟花声。这时粽子再等一下就可以出锅，吃了粽子后烟花爆竹味还很浓，妈妈一般给些压岁钱，寓意驱赶邪祟、福气满满。这一夜，每间房都留了一盏灯。听说是因为除夕夜灯火通宵不灭，来年家中财富充实。
第二天我一起床，就跟家里所有长辈道新年快乐和各种祝福语，长辈便会掏出红包给我们，回几句“学业进步”、“身体健康”、“平平安安”之类的祝福。拿了红包就跟着贴门联。贴门联用的是浆糊，贴完一遍能用去大半盅。房间门口中间贴四张，一般是出入平安、心想事成、一帆风顺等，门上贴福字或者金童玉女，金童玉女捧着鱼、金元宝等，写着招财进宝、年年有余等吉祥喜庆话。贴完家里就回老家贴，路上遇到人就互相道，“新年好，恭喜发财!”、“顺利顺利!”老家贴的是门神，我记得有关羽。贴完之后回去吃饭早饭了。来回路上都是红彤彤的炮仗纸，喜庆得很。因为应景春节，也是因为那是村子里还没有处理垃圾、打扫村子的人，满地的喜庆，久久不散。
年初一、初二，不能洗头，说是会把一年到头的财气洗走，也不能倒垃圾，说是会把好运倒掉。初二是要再次烧纸的，往年家里都是早早起来杀鸡，更有天还没亮就有人天还未亮就烧纸回来了，遇到了便道一句，“早喔!”或者“这么早啊!”正月十五、十六也要挑一天烧纸。在我们这，没过元宵还是可以收红包的。小时候过年得到的红包少，觉得跟着长辈串亲戚能拿多一点红包，长大了反倒是不好意思收了。
现在过年，该有的该有的流程也没少，但总感觉“仪式感”不似之前那样强烈了。烟花爆竹不像之前那样热烈盛大，贴门联不用浆糊了，我不用每次都跟着去烧纸，亲戚也少跟着串，我也不买仙女棒、小烟花玩了，数着日子期待新年的欢喜一去不复返。
突然发觉，不是过年“仪式感”不强了，而是我的参与少了。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年越发走的快了，它快得像马路上的摩托车、小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呼啸而过，还没来得及数就不见了。那满心的欢喜，换成了迷茫、不知所措和空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