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清浅,岁月无声。平淡的日子总是在不经意间,悄悄地从指缝中偷偷溜走,快得如白驹过隙,让人来不及感叹。就如那变换更迭的春秋四季,一个转身,夏天就成了故事;又一个转身,秋天就成了风景。
随着岁月的流逝,儿时记忆中的许多往事,早已被岁月风干。有些往事渐渐模糊,继而变得淡淡如烟随风而逝。而有些往事尽管年代久远,但洗去岁月的包浆后,依然像放电影一样鲜活、清晰如昨。
兴许是久居钢筋水泥丛林的缘故,当我站在季节更迭的渡口,倚着暖暖的秋阳,凝视被秋色熏染得五彩斑斓的田野,眺望远方斜阳映衬下的村舍,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儿时记忆中的老屋,还有梦中才能见到的爹娘。
儿时记忆中的老屋,其实早就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漂亮的多层楼房。那是三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建造的。而我之所以始终对老屋念念不忘,是因为老屋盛装着我儿时记忆里太多的酸甜苦辣,还有我心里永远割舍不下的思念和牵挂。
人们常常说:家是遮风挡雨的港湾,是安放乡愁的驿站。人只要有了屋,就意味着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就能生根、开枝、散叶。反之,就如那飘在水面上的无根的浮萍。当年父母从家里净身出户时,我刚刚懵懂记事。虽然年幼,但那段让人刻骨铭心艰难困苦的日子,至今让我依然清晰地记得。
我们最初租住的地方是公社的大戏园,那里还另外住着几户人家。在大戏园舞台的后面,有一间专供演员化妆、侯场休息的屋子,那间屋子就成了我们临时的“家”。我印象最深的是,那间屋子有两个门,门头上分别写着两个字:“入相”和“出相”。当时年幼的我,既不认识这几个字,也不理解这几个字的意思。等问过父母之后方才知道,演员出场时,先从写着“出相”的那个门出去。而演员退场时,再从写着“入相”的那个门回来。知道了门头上那几个字的意思后,我和儿时的玩伴便有样学样,玩耍时手里拿着长短不一代替刀枪的麻秸秆,嘴里一边发出哇呀呀的怪叫,一边像旋风似地从“出相”门里面跑到舞台中央,经过一番嬉戏打闹之后,再一阵风似地从“入相”门跑回来。如此往返几次下来,虽然个个浑身上下沾满灰尘,但依然兴致不减。直到听见父母喊回家吃饭的吆喝声后,大家才会意犹未尽地各回各家。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那时的生活很清贫。但清贫的生活,却关不住孩子们的笑声。少年总是不知愁滋味。在租住大戏园的那段时间里,少不更事的我,哪能体会到父母在外忙碌劳作的辛苦。每天只知道和别人玩耍、嬉戏、打闹。肆意开心的笑声,充盈整个空空荡荡的大戏园,并随风传得很远很远。而整日忙碌辛苦劳作的父母,每当听到孩子们无忧无虑开心的笑声,写满沧桑的脸上,总会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那一刻,似乎忘了生活带给自己的艰辛和不易。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我家租住大戏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因为大戏园年久失修,需要拆除而再次搬家。在随后的好多年里,我们一直在老街和背街之间兜兜转转到处租房住。其间,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共搬了多少次家,更不知道这样苦涩的流浪生活,何时才能熬到头。
时间转眼到了1971年,公社有关部门经请示上级领导同意后,决定对原公社小学搬迁后空置多年的教室,按照每间50元钱的价格对外公开出售。父母得知消息后心里很激动,商量着无论如何也要买三间屋。不过,让父母感到头痛和难堪的事情是,家里当时根本就拿不出来150元购屋的钱。试想,对于连最基本的吃饭问题都无法解决的我们家来说,150元购房钱无疑是一笔“巨款”。万般无奈之下,父亲只好到单位去借。经过好说歹说,单位才同意借钱给父亲,条件是逐月从父亲工资中扣除10元钱冲账。那时父亲每月工资大约三十元钱,是全家人的唯一经济收入来源。可以想象得到,每月少10块钱的收入,对我们家意味什么。但是,父母商量后还是咬牙答应了。就这样父亲用借来的钱,买了三间属于自己的屋,然后再用大约一年多的时间还清了借款。
儿时记忆中的老屋,不但低矮而且破旧。因室内比室外大约低几十公分的缘故,成年人进出往往需要低着头,否则,一不留神就有可能碰到头。家徒四壁的屋里非常简陋,几张木床,几条小板凳和一张小木桌,就是我们家全部的家当。家里唯一像样的家俱是一只精致的小木箱,那是母亲结婚时带过来的嫁妆,平时放些我们穿的衣服。也许在别人的眼里,我们家简陋得有些寒酸,简真让人有点不忍直视。但是在我们心里,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屋子,不单单意味着,我们从此将正式告别居无定所的生活;同时也意味着,我们从此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一个能够为我们遮风挡雨的家。
对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说,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事情就是贫穷。饥饿就像魔鬼一样如影随形地缠着你,那种对饥饿的恐惧感,是你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记忆。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里,虽然父母节衣缩食精打细算,但还是常有捉襟见肘之感。好在有亲友的周济帮衬,总算度过了那段艰难困苦的日子。然而,就在我们兄弟最需要母亲疼爱呵护的时候,母亲却因贫困和疾病含恨去世了。在母亲走后的日子里,平时寡言少语不善言词的父亲,默默地独自躬起单薄的身子,为我们遮风挡雨,呵护着我们不要受到伤害。
在母亲走后的日子里,我们和父亲相依为命,就像路边生长的“牛筋草”,无论环境如何恶劣,都要顽强地生存下去。情况直到1979年生产队实行土地包干到户,我们吃饭的问题才算彻底解决。记得当年小麦大丰收,望着打麦场上那成堆属于我们自己的小麦,父亲显得特别的兴奋,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这是母亲去世后,我第一次看到父亲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当我用新打的小麦面粉,蒸了一锅白面馍,全家人第一次尽性地,甚至有点贪婪地吃了一顿白面馍后,父亲意犹未尽地说了句:真香!时至今日,每每想起父亲这句话,我的心里总是酸酸的,忍不住潸然泪下。
时光飞逝,年少的我们逐渐长大,继而各自有了自己的工作,并相继在县城买房安家,生活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好。可能是身处繁华,久居城市钢筋水泥丛的缘故,我心里常常有种生活中似乎缺少点什么的感觉。
望着远方斜阳映衬下寂静的村庄,我突然顿悟:其实,老屋不老,老去的只是流逝的岁月。老屋是有灵魂的,老屋是浪迹天涯游子的归宿,老屋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牵挂,老屋是浓稠如酒的乡愁。无论何年何月,老屋都藏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只是随着日子变得越来越好,把几辈子的苦都吃完了的爹娘,却把自己的身子蜷屈成了荒野里的坟堆。从此,我将再也看不到老屋上袅袅升起的炊烟,再也听不到母亲满村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吆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