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年纪还小,总恨春天来得太迟!
放学的路上,夕阳照在半山坡,掠过的风吹到脸上很疼。爬到阳面的山坡寻找,大白蒿(中药:茵陈)已经长出了嫩芽,还太小,挖了也没用。鸡脚花(中药:白头翁)的嫩芽长出了地面,叶片表面有一层白色的绒毛,趴在地上观察半晌,好像多看一会儿,它就能开花似的。其实节气尚早,民谚说: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鸡脚花开。鸡脚花开的时候,冬天就过去了。但是在这个地方,冬天在节令上和民谚里的结束,不意味着天气变暖。所以,棉衣还得穿着,野菜、野花还要很久才能长出来。
当栎树刚刚发芽,杏树才要冒花苞的时候,杜鹃也没长出新叶,可积累了一个秋冬的力量,在春天枝条上浆后,杜鹃花率先开了。尽管它们长在茂密的灌木丛中,由于开得过于招摇,再深的灌木丛也掩盖不住那样的娇色。此时的灌木都没发芽,枝干全是灰色。一片灰蒙蒙中镶嵌着一团团的红晕,像是在灰色的调色板中打翻了粉红色的颜料,浓浓的一团,还没来得及调开。总想把这“一枝独秀”拿在手里,所以,无论山多高,林多密,路多难走,都要爬到跟前去,光看看还不行,还要带回家。被折断的花枝楚楚可怜,整理好,找个罐头瓶子装上水,把花插进去,放在窗台上,给低矮昏暗的房间增添了一丝亮色。三五天内,这抹残红都是家里的亮点。
风还在刮,偶尔落几点雨丝,将山林、枯草、土路打湿。风越刮,天气越暖。
时间就在我们每天脚量十六里山路期间静静地流淌着。不知何时,绿色悄悄浸染了山川大地。阳绿、浅绿、深绿、墨绿,有层次地铺展在眼前。山坡上的鸡脚花开了,紫红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每朵都像一个小酒杯,春色在杯中荡漾。“三月茵陈四月蒿”,茵陈已经变成了大白蒿,失去了药用价值,茂盛而又孤独地长在路边、山坡和田间。各色的野百合,紫花地丁和黄花菜,以及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混杂着开在山边。一阵风吹过,空气里有股甜香。嘴馋的我们在野外总想吃点什么,就去挖百合。在很深的泥土里,长着它的球状根,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长蒜头那么大。剥掉花根黑褐色的薄衣,里面是一瓣一瓣白色的果肉,入口甜脆,有粘稠的液体,细品,还有股淡淡的苦味儿,口感不好。那层黑色薄衣还能将手指染黑,一般情况下,我们只把花揪走。黄花菜已经长出了花苞,似开不开,据说这花朵可以晒干炒肉,可没人敢吃,年年自开自谢,独自芬芳。
节气到了,天气还冷。杜鹃开过,农人还没开犁种地。正是整理田地的时候,杏花开了。杏花才是这里春天的主角,别看颜色粉白浅淡,漫山遍野都是,胜在量多。花好看,杏仁却是苦的。孩子们又折杏花插瓶,房间里几天都有股淡淡的香气。后山的杏树年年被折枝,可下一年结的杏子反而更多。
杏花是春天的使者,可那些开在屋后桥边的桃花,却比杏花受宠。深红色,娇艳欲滴,让人赏心悦目。因为等着吃桃子,我们不会折桃花。可惜,因为疏于修剪,越是舍不得折,桃子结的越少,个头还小。看来,保护得好,结局不一定好。
与备受宠爱的桃花相比,人们对山边的野樱桃毫不关心。尽管它们花朵密集浓艳,香气馥郁,可惜因为果实不能吃,桃核也没人买,没什么价值。开花好看,吸引着孩子们。我们放学后,时常流连在山边地头,折了花枝带回家插瓶。在樱桃开花的时候,风开始变暖,土地完全化冻,农民开犁种地了。
此时的小河也完全化冻了,水很凉,但清澈见底。碧绿的水草在河底摇曳,小鱼、小蝌蚪自在地游动着。河边长满水蓼,绿油油的。小虫子在草间蹦来跳去,风,温暖舒适。种子在泥土里奋力地扎根发芽,孕育着一年的收成。
我们脱去了厚重的棉衣,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也不再挖野菜、折花枝。放学后流连在河边,抓鱼摸虾,捞水草,逮蛤蟆,总在黄昏时分才回家。春天的黄昏有种醉人的风韵,村庄被杨柳的新绿淹没。袅袅的炊烟飘荡在家家户户的屋顶,缠绕在嫩绿的枝条间。河边传来大鹅回家前的叫声。走在路上,能听见谁家洗碗的碰撞声和孩子们的争吵声。狸花猫在院墙上奔跑,突然一跃而下,落地时悄无声息。随着天色渐暗,村子渐渐走进静谧。风也停了,闭眼凝神,新叶舒展,花朵绽放,属于春季独有的芬芳气息,流宕在空气中,沁人肺腑。
那时的春天,草木葱茏,日暖风轻。耀眼的绿总能让我们忘了作业,只顾疯跑,笑闹声被路过的风带去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