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偶刷抖音，见孩童搂抱槐花跌撞入室，满堂碎玉纷扬。裤管衣襟也鼓胀着，无独有偶，突然撞开记忆的闸门。
那年我也不到十岁，在村小上学，四月的风正推着槐香漫进教室。让我不自觉地向窗外望去，学校操场四围的洋槐，如持戟的卫兵。细雪压弯了钢蓝的枝，香气凝成透明的钟罩，扣住校园。
放学后，玩皮的同学们，在操场逗留，有的踮脚扯低垂的花串，有的像机灵的猴子般蹿上树干，拼命采摘花枝。那时，尚不知怜惜草木，只顾把花蕊塞满衣兜，让甜香从每个线孔里渗出。女同学们用草茎串花环，男童们在树上，把花蕊当子弹，射向对方，或者殷情地抛给女同学，而我的珍藏是留给母亲灶台上的粗瓷碗。
记得操场西南角那棵歪脖槐最慷慨。它斜逸的枝干探进教室窗棂，像举着满捧白玉的乞儿。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经常走神，常窥见蜜蜂在花串间列算式，蝶儿在花丛中跑操，一阵清风，把花瓣簌簌变成春雪。
最难忘的事，有一年放学后，我和表弟都爬上这棵歪脖槐上，在树上打闹嬉戏，在争抢一枝花串时，树丫咔嚓一声折断，同跌入小操场。他在我上面，好像我背着他一样，可我的脚杆跪在一块石头上，仿佛听到骨头在吱吱作响，无法动弹。姑父家靠学校近，表弟飞快跑回家告诉他，把我背到李医生处，老医生按骨头断了进行包扎。到了第五天，一位姓隆的老中医路过我家，我父亲请他来瞧瞧，他小心翼翼扯开沙布。啊的一声说：“不，骨头没折断，而是破损，你们看脚杆上的肌肉已经凹进去了，幸好我来得及时，赶快叫两位男人来帮忙。”不一会叫来两位邻居，他们死劲把我按住，隆医生用他那娴熟的双手，慢慢地把凹进骨头中的肌肉挤出来，我只管“哎呦，哎呦....”嘶叫，痛得死去活来，最后用自制的竹夹板，放在脚上，再用沙布带包上，从此，让我卧床三月，休学三月。
手机屏幕里簌簌落下的白花瓣，让我回过神来，记忆中的学校操场，已经变成了学校的宿舍楼。不变的，是那老掉牙的槐树，50多年来，香沁着一代又一代学子的心田。
窗外槐香入脾，操场里永远悬停着槐香四月，不禁让我填词一首：
沁园春·槐花
笑影摇春，璎珞垂云，香雪酿瑶。
看蜂忙蝶舞，携筐熏沐;虬枝漫野，玉蕊含娇。
碎剪冰绡，斜裁琼屑，簌簌银铃颤碧梢。
惊飞鸟，破千山空翠，落羽飘飘。
当年野径蓬蒿，有双燕穿林戏树腰。
记铁钩缠蔓，花零鬓角;竹梢扫雨，笑漾林涛。
素手翻星，苍苔印履，五十年来春未凋。
炊烟起，煮乡愁半斛，月满山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