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父母总是披星戴月地在田地里劳作,春种,夏锄,秋收,冬天打地梗。在此期间奶奶不仅包揽了一切家务,还照顾着孙辈们。
每天早上等我们吃过早饭,奶奶就跪在炕上,给孙女们梳头,她用箅子抿上唾液,重重地刮在我们的头皮上,把浸得湿漉漉的头发,梳得油光,全然不顾及我们咬牙切齿的表情,奶奶意在极短时间内完成这项任务,因为还有其他家务等着她干呢!接着给我们扎上两个小吊辫,遇到开花的季节,还去院子里采上一朵蜀葵花,当地称“大属萋”,再戳上火柴棒儿,插在我们头上,把孙女们打扮的跟公主一样,我们一骨碌跑的无影无踪了,去找小伙伴捉迷藏,踢毽子,玩沙包,抑或是跳绳,疯玩一天,一天下来累得跟死猪一样,夜间睡得那叫个香甜,嘴里流着口水,酣然入梦了,半夜了被母亲的呵斥声吵醒,原来是尿床了,母亲撩起被子,先是在屁股上狠狠地给上几巴掌,奶奶看着不忍心,心疼得只怕打痛孩儿,左拦右阻,我不敢睁眼,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想求得母亲的从轻发落。
到了上小学的年龄,那时村里多数家庭并不重视教育,供孩子们读书就图识几个字就中,我每天背着书包,一路上摇摇晃晃,连踢石子,带抓蝴蝶,慢悠悠地进入教室,挪到自己的座位上。此时,同学们大都上完一节主课了,老师至多瞟上你一眼,继续讲课了,当时的老师也就是村里几个高小生,比普通村民多识过几个字。课程开设的科目也就语文和算术,偶尔也有体育课,带学生们去操场玩玩。书包是用一尺二的花布缝制而成的,最奢侈的铅笔盒就是医生用过的针剂盒。旷课对我来说最平常不过了,有时想缠母亲要个铅笔盒之类心仪的用具,母亲满足不了,也不去解释,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打骂。而我哭得撼天动地,鼻涕,泪,汗掺杂在一起,衣服都湿透了,哭得眉膀眼肿,不敢去学校,自然迟到了半天,奶奶和大娘(我们称老妈)心疼孩子,连哄带拖送到学校,有时我拗脾气上来送不去,也就旷课了。每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任务,帮助父母拔草挖菜,喂养生畜,小学就这样懒懒散散过去了,依照惯例,顺理成章进入了初中。
进入初中,需要住校,学校没有条件提供住宿,要求学生自己找住处,我约了几个要好的女同学住进表嫂家,白天按部就班地上学,下课了,结伴而行,一同回到宿舍里撒欢。令我记忆犹新的是,一个高一级的女同学,成熟早,对一个男孩产生了懵懂情愫,晚上回来就写情书,在我们看来就是异己,我们不约而同地合伙制裁她,最拿手的方式不过是晚上在大通铺上,最边一个脚踩着墙壁,大家合伙左右夹攻她,要现在也算得上欺凌了,挤得她嗷嗷直叫,因为是我找的宿舍,所以她不敢吭声。第二天表嫂说昨晚怎么了,听着有人痛苦着喊叫,我神神秘秘告诉表嫂出现了一个异己,表嫂听了觉得见怪不怪,嫣然一笑,说不要那样啊!我们主动承认了错误并与她握手言和,宿舍里又充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坝上地广,每人平均6亩耕地农活繁重,母亲偏爱我弟弟不舍得让弟弟干活,但在母亲眼里,最小的妹妹都是劳力,母亲最盼的是学校放假,给孩子们放牛割草安排的活满满的,以减轻家里的农活压力。在那个年代下,母亲认为学习都是次要的,农活农田是农民的命根,孩子们只要放星期天就会被母亲抓住,弄到地里干农活儿。有一次我锄地速度慢,两个膝盖跪得通红,踟蹰不前,被母亲和姐姐甩在后面,母亲不时地站起来呵斥,“二丫头,你死在后面了?”,我抬头看见周边的坟头,头皮发麻,很是无助。
我渐渐发现读书不仅比干苦力轻松,还能够从中得到乐趣,从而对学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数学,我喜欢攻克一道道难题,在攻克一道道难题的过程中,我受到了数学杨振亮老师的关注,这让我学习信心倍增。当时觉得学习很有趣,但没有考大学的概念,快升初二时,因交学费不处手,母亲说别念了,给了个粪筐,让去草滩里跟着羊群去捡羊粪。五天后,杨振亮老师骑着单车,顺着坑坑洼洼的土路,颠颠簸簸,找到我家,动员母亲让我复学,次日,我又背起书包走进了学校。
当时农村都不重视教育,学生辍学严重,我所在的谷力办淖中学被迫撤掉,老师被分流到各个学校,学生们并入波罗素中学,与其他学校相比波中师资力量还是不错的,老师大多毕业于中师,只是大部分学生没有明确的学习目标,课堂纪律极差,老师讲老师的,学生干学生的,大声喧哗的有之,交头接耳的有之,课间个别男生,把打饭的饭筐和分饭的大铁勺当玩具在教室里横冲直撞地穿梭,写作业的我,不经意地就被戳住肘部,笔在作业本上,“噌”的一下,撕下一个大口子,很是让人恼火。有个别学生转学到了国中,我羡慕极了,国中不仅校风好,还开设英语,能为考师范拼一把。我把想法告诉了父母,母亲再次说道别念了,回家跟她一起搂柴吧!我再一次辍学了。
我跟着母亲拉着排子车去搂柴,一同走在通往树林的大道上。身后传来了招呼声,是邻居姐姐在喊话,她爱人阙老师是一名初中老师,曾教过我,“二根儿,今天不是星期天,咋没去上学啊!”我没底气地说不念了。接下来姐姐赌气地,朝我的背影喃喃了两句,“生来就是土坷垃的命,学习那么好,就不念了。”我被羞得满脸通红,心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当时就像一把锥子剜进我的心上。
晚上睡在大炕上,父亲的鼾声如雷贯耳,姊妹们也在喃呢着梦呓,唯独我异常清醒,月光好像也在眷顾我,透过窗户玻璃,稀稀疏疏洒在我脸上,此时邻居姐姐的话,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响起。好不容易天亮了,我告诉父亲,觉得夜可长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父亲心疼地说,“还想去上学了吧!考师范想去国中学英语,听说需要20元择校费,咱家没有任何关系,咱去碰碰运气吧!”正好大娘家以180元的价钱卖掉一匹大白马,借给我们家20元,父亲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载着我,经过20多华里的土路,辗转到了二台国中,走进一排教学平房,校长室三个字格外醒目,父亲心急冒昧走了进去,朱校长慈眉善目,很有教学情怀,听了一个农村娃想读书,他说就喜欢主动学习的孩子,以后一定错不了。很爽快答应父亲,让孩子就去六班吧!得去教务处交20元借读费。我们告辞了校长,我目送父亲离去,自己办了手续,第二天早上径直走进六班,找了个闲凳子,坐在本村学生座位旁边上起课来。
淳朴的父亲向来就喜欢修修补补技术活儿,不懂得那么多高大上的礼仪,也没有打心里漫过班主任的想法。在班主任郑看来,你来学校给别人送了礼,他丝毫没有得到好处,下一步就要打压你的孩子。课堂上郑动辄指桑骂槐,说什么社中来的渣滓,快点滚回去!尽管我小心翼翼,一笔一划做作业,郑总是在作业本上,写上重做,亲自交来的评语。每次见到他都是怒目圆睁的面孔,当着我的面,把作业撕个粉碎,一个恶魔的形象,刻在我的脑海里,让我不寒而栗。只要能读书,一切委屈都能咽得下,从未跟父母提起过这些。
初中快毕业时,郑告诉我,没有你的毕业证,哪里来哪里去,我哭成了泪人,化学米老师上课时,无意中发现我在不住地抽泣,走过来问明缘由,说初中毕业证有没有不重要,把高中把握好,考个好大学,才是出路,我听了感到阵阵暖意,破涕为笑了。
高中三年,我本着每顿二两饭的标准,饿极了也不超过三两,不轻易给父母添麻烦,晚上被窝里啃着个馒头。在坝上高寒地带,家里没有毛毡,睡着个罐满麦秸的草褥子,同时家中书籍极度匮乏,把同村上届同学用过的书争取过来,视若珍宝。经过三年分分秒秒苦读,顺利通过预选,借了一辆破旧自行车,向家的方向,拐过多个大大小小的村庄,回家给父母报喜。
那时父亲肌肉萎缩已到了晚期,有恨铁不成钢的想法,拿起扁担在院子里追着我恐吓,说你要好好抓住这一个月的时间像高考冲刺,就这一锤子买卖,考不上就一辈子回家种地吧!也许是压力太大了,在一个月后我拿起高考物理卷时,想起了父亲的话,愈加紧张,笔尖哆哆嗦嗦地触碰着试卷,大脑一片空白,要晕堂的感觉,迷迷糊糊走出了考场。整个人似乎抑郁了一样,害怕见人,害怕响声,每天母亲带我去树林里散步,我过浑着浑噩噩的生活,好像没有生活下去的勇气了,接到通知书的那一刻,如同进入幻境,亦真亦幻。
虽然没有发挥好,但总算上岸了,成了村里走出的第一个女学生,为此乐坏了父亲,成了他张口闭口炫耀的资本,父亲说供孩子上学,就是一本存款折,等女儿工作了,就是他取款的时候,可惜父亲在我刚参加工作几个月后就离开人世了,我给予他的就是一樽棺材和一身他想要的工作服。我很幸运地成为“吃皇粮”的机关干部,在我的影响下,下一代走出了六名大学生,并相继走上工作岗位,在父亲去世的这30多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父亲。
现在仅剩下母亲了,母亲身体弱,病病歪歪18年了,卧床五年,我们姊妹格外珍惜母亲,给她充足的药物保障和营养供应,只怕她有个闪失。我有时逗母亲,您老是不想让我念书,倘若我不念书哪来今天的福,我们小时候尿床了,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顿打骂,今天您卧床了,屙尿在床上,大便动不动蹭得被褥上,身上到处都是,可不可以打屁股?老母亲呵呵一笑,说:该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加倍的爱,回报我卧床多年,骨瘦如柴的母亲,希望她晚年幸福!
以此文章谨献给各位高考的莘莘学子,祝他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同时感谢教育战线上默默奉献的辛勤园丁,向你们致敬!向培育过我的老师们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