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维英
父亲是个农民,是个有点知识的农民,他的一生虽然劳累,但也是有点小幸福的。 小学时读到课文《手》,我就想到了父亲的手。记忆中,父亲的手一直都是粗糙的,皮包骨头,手背上的青筋就像一条条蚯蚓扭曲着。可能是常年和泥土打交道的缘故吧,手指甲永远都是厚厚的没有光泽。父亲一直很瘦,拳头却很有力量,也许是指骨粗大的缘故。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对于父亲的手,我一直怀着一种恐惧,那手太大了,让我觉得一巴掌下来,可能就会让我的小脑袋瓜子搬家,虽然父亲很少打我,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也会让我急忙缩了手脚。
父亲其实也是苦命的,从小就瘦弱,干体力活不占优势,还好上帝为他打开了一扇窗——篾活,也是艰难中父亲的生存之道。父亲从小就把篾活学得很精。所谓篾活,就是用竹子剖成条、块、丝等形状,然后编制成各种生活用具,或农活用具,再拿到集市去卖。由于父亲的篾活做得精致,编制的竹器经久耐用,因此,凡是有需要的乡邻就会找上门来定做,加上一些好心人的帮助,生活倒也过得自由自在。
所有篾活中,父亲最拿手的要数编篾扇。那时候没有电风扇,夏天驱蚊虫和纳凉都靠篾扇,它自然成了普通人家不可或缺的物件。编篾扇是个细致活儿,从选竹子到编制,一点儿都不能马虎,特别是要把竹子剖成细长的薄片,特别考验手艺。父亲剖的篾片厚薄、宽窄非常均匀,青篾柔软青翠,黄篾晶莹透亮,母亲说,就像用尺子量着做的一样,看起来每一条都一个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父亲编的扇子除了乖巧耐用外,他还会在扇子上面编上一些花边和寓意吉祥的文字图案。还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也亲手为我编了一把篾扇,上面除了花边,还编了“平安”两个字,不用说,父亲是希望我一直平平安安,他把他对我的爱也一起编进了这把扇子里。除此以外,父亲经常在扇子上编制“幸福”“吉祥”“北京”“发奋图强”等字样。不知道为什么,他编得最多的是“北京”,我从来没问过,也不知道是“北京”两个字更简单更好编,还是说他对“北京”有一种特殊的情结,或许是他向往着能够去一趟“北京”?如今他已离我们而去,这也永远成为了一个谜。
后来,我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父亲也在时光中不知不觉老了。有一年回家,父亲拿出几把扇子说:“我老了,眼睛也不中用了,这扇子,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编的几把,你带回去,停电的时候还可以用一下。”我接过扇子,仔细一看,篾条比印象中的差了,也没有以前编得精致,把扇子放在书上,再也不能透过篾条清楚地看到书上的字迹。我知道,父亲终究还是老了,我心情瞬间有了些小复杂,但为了不让父亲扫兴,我还是把扇子带回了家。后来听母亲说,父亲发现视力变差后,那一年编了几十把扇子,为每个亲戚都备了一把,可惜我那几把扇子没有保留下来,用了几年坏了也就扔了。现在想想真是后悔,真的是应了那句话:有些东西往往在我们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
在我眼里,父亲是很厉害的。他能写一手非常漂亮的钢笔字,在乡镇组织节目演出的时候,父亲除了布置场地,还会唱唱歌、跳跳舞,或者再拉上一曲《二泉映月》。那时的他是舞台的焦点,是我们眼中的偶像。父亲还是种庄稼的老手,他总是不急不慢,用的肥料不多,但收获总是比其他人多。他插秧的时候,不用拉绳子,秧苗总是横看竖看都成行。
除了这些,父亲还有一副好嗓子,做事的时候,都不忘带上歌声,或唱或哼,听上去,总有不错的心情。就这样,父亲把他的歌都唱进了他编制的篾扇和农具里,唱进了他耕耘过的泥土里……从这些歌声里,我能感受到父亲辛苦劳作中所拥有的小幸福。
编辑:李玉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