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那些被岁月腌渍的恨意，经过三十载光阴的窖藏，竟析出盐粒般晶莹的慈悲。
童年讨厌的人，大多数与家人相关，例如：渺视、欺侮过我父母亲、祖父母的人。八十年代初的江西农村，还鲜有人外出打工，大家接触与认识的，主要是同村或邻村的乡邻。
如今仍清晰记得，小时候，每当熄灭煤油灯后，常听到父亲给母亲讲几个“村霸”的名字，张三插父亲的队放水(灌溉);李四拔了我家种的蒜苗;王二挑担不让道;陈五于酒桌灌父亲的酒;赵六在人群中对父亲故意派漏的“佛子岭”牌香烟......这类的事情屡见不鲜。大概因父亲性格太温和了，让年幼的我感觉村里恶人众多，悄悄在心里埋下种子，长大要给父母争气。
读小学后，除了憎厌村里耳熟能详的恶人外，还有学校某些非常跋扈的同窗或学长。记得就读小学二年级时，一天在学校走路时，我瞧了一眼这位向来在学校横行霸道的学长，他就冲过来狠狠对我拳打脚踢。心里暗暗发誓：“来日方长，定当加倍奉还。”
读四年级时，王**同学坐我后排，一次数学考试中，我考了高分，他没及格，被老师罚了，把气撒在我身上，在我后背重重的打了两拳，后将一口浓痰吐在我新织的毛线背心上。心里对自己说：“长大后要打断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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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军后，连队里个别老兵给我的记忆，多年挥之不去，记得新兵连一天早上，因为碰面没有及时叫他一声“班长好”，被严厉地斥责，当时很是愤懑。那段时间，切身感受部队生活的严肃。
下连后，在某天晚上，新兵们小练兵完，班长问我：“你们怎么没出汗?”我见其他战友没有人吭声，便站出来说：“班长今晚外面风大。”当晚班长以为我们偷懒，罚我们四位新兵站军姿。内心非常不平。
一次早饭后训练站军姿时，我禁不住打了几个哈欠，班长也严厉地处罚了我.....当时觉得极委屈，心里那个恨呀。
出来社会工作后，多棱的社会现实不是严格，而是残酷，令人厌恶：
同事中：人际操纵行为惯性化者、口蜜腹剑、自私自利、第三方负面行为披露、媚上欺下者等。
不认识的人中：有虎狼之态，损人不利己者等。
2002年5月的一天，我送一位亲人去广州火车站坐火车，亲人进站后，我来到站前路一家便利店用他们的公用电话打了8分钟电话，当时广州公用电话国内长途收费标准0.8-1.0元/分钟,我问老板娘多少钱?她说“8分钟40元”，我说：“是不是搞错了?”她说火车站都是5元/分钟，我说你没有注明是5元/分钟，这就是欺诈行为，正在交涉中，她店里冲出来四位彪凶大汉把我团团围住，个个一米八几的大块头，他们个个面目狰狞并对我威胁道：今天不付40元就让你躺着离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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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来工作的头几年，年底回家过春节，见到小时候父母亲经常提的“坏”人，他们无论是长辈或是年长的平辈，我都不会主动和他们打招呼，如听到某个“狠”人家出了不肖子孙，内心痛快淋漓。包括小学时欺负过我的同学，听说他一事无成，同样让我有种报复心理的快感。
二十年后返乡，在腊肠飘香的晒场遇见当年霸占水渠的张三。他像棵遭过雷击的老樟，虬曲的手指神经质地揪着绽线袄襟。当年攥锄把的手此刻正颤抖着接过父亲送的腊肉与糍粑，谄笑里漏风的门牙，恰似老宅门环上剥落的漆皮。
我突然明白了：当年村里那些张牙舞爪的“恶人坏人”，都不过是困在时代牢笼里的困兽之斗。
岁月年复一年的洗涤，“恨”在我心里逐年快速地洗去，当最后一丝憎厌悄然消失，慈悲的种子，在心里日趋生根发芽。
当今每次年底回家，父亲第一句话总是给我讲：今年村里哪几位老人与世长辞，邻村的哪几位今年也人天相隔了。每年离逝的人里，有熟悉的，有曾经仇恨的，有敬爱的......无论是属于哪一类，现今他们每人，在我心里都视为亲人般，对他们的离逝不舍与悲痛。
小时候曾经夙怨过的人，此时回首，对他们当年的做法：有理解、宽恕，懊悔自己对这些琐屑不堪的小事耿耿于怀多年，这些鄙俗的人与事，只不过是特殊的时代社会背景下，好强之人自我求生的本能反应。
欺负过我的同窗中，有的因为家境不顺，或疾病缠身，早已退去了他年少时的嚣张与猖狂。对这类旧同窗生活艰难竭蹶，我没有窃窃私喜，恻隐之心却静静溢出，感慨人生，穷困潦倒饱经风霜后，会让人变得低声下气委屈求全。
二十多年后，从战友口传中、微信朋友圈的状态、连队战友群，可见部分战友生活的现状，偶有战友在群里发布三五战友聚会时的视频，透过视频，见到有些战友已呈老态之势。战友们从事的行业有各行各业：卖保险、大货车司机、直销、驾驶教练、政府事业编、工地泥水工、企业高管、私营老板、微商、务农等各行各业，特别是看到还有部分老战友生活得还不是很宽裕，为他们担心及牵挂。
此刻，恨自己爱莫能助，假如我事业卓有成就，一方面有时间常回家陪父亲聊聊天，看望村里还健在的长辈，走进他们人生的故事里。村里上一辈的人与日俱减，同辈的也有个别英年早逝，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时，对故乡的眷念大概也就消逝了吧?另一方面，定要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同学、战友与工作中过往的同事。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真正体会这句话包含的人生哲理，须要每人自己切身感悟。例如：同学聚会，一种情况是同学没几个人到，因大部分同学已为尘土;另一种情况是同学们大部分齐聚了，大家虽有不同行业不同观点，或吵或闹或争，有竞争吵吵闹闹才是人生啊!
当身边的人离开人世时，一个人寂寥地活着，孤独与落寞如影随形，即使拥有再多的物质，当重踏故土，或重游故地时，无不悲伤与寥寂。
年少时认为天大的事，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当年莫大的恨，如今早已转化为慈悲。
现今，我深爱着相逢过的每个人，无论是相识，抑或是不相识，我知道，生活中没有千千万万个“别”人，个人的世界定索然无味且毫无意义。
王运光于广州增城
2025.5.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