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兵团连队生活的那些日子,暮色四合时,我总爱坐在老柳树下的石凳上。风过枝桠,簌簌抖落的柳叶像褪色的信笺,轻轻落在斑驳的日记本上。那是本翻卷了边的旧书,扉页里藏着永远不会褪色的温度。
他总在万物萌发的时节苏醒。当第一粒新芽顶破连队土地的冻土,便化作巷口扶着老人过马路的温热掌心;当春雷碾过连队周边的山脊,就变成车站里替孕妇拎起行李的结实臂弯。那些善意的种子,在连队湿润的泥土里悄然生长,连最细的根须都浸着太阳的暖意。
我看见他隐在七月的暴雨里。褪色的解放鞋陷在连队泥泞的道路中,却把最后件雨衣裹紧迷途的孩子;焦渴的搪瓷缸盛着半瓢清水,总先递给干裂的嘴唇。他像株永远向阳的向日葵,每个褶皱里都蓄满光,连影子都透着暖色。
秋霜染白连队的窗棂时,他化作扫去落叶的竹帚。将残破的作业本粘补成展翅的蝶,给孤寡老人的窗台添上新腌的辣白菜。那些细碎的关怀像溪流漫过连队的石阶,在寒夜里结成晶亮的冰棱,折射着人间最清澈的微光。
如今他沉睡在冬雪覆盖的山岗,但在我们兵团连队,无数双手正接续着未写完的日记。修车摊前少年俯身拧紧松动的螺丝,图书馆里女孩踮脚擦亮蒙尘的书架。无数星火在暮色里明灭,如同春泥中萌动的种粒,正酝酿着下一个破土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