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尘封了六十多年的家书，在父亲去世十年，母亲又去世后，我们整理父母的遗物时被发现。那是祖父在1957年9月25日写给父亲的，同年11月25日父亲在原信上留言，转年1月14日祖父去世，这封信也成了祖父留给父亲的绝笔。而父亲将这封信珍藏，更是将父爱深深的埋在了心里。
父亲在世时很少讲述家事，更没有提及这封信，所以我们对祖父了解甚少。在我们姐弟还没面世时，祖父就去世了。仅有的印象有三，一是父母结婚后第一次回老家照的全家福(祖父母、父母、姑姑、叔叔和大表姐7人)，照片上的祖父面庞和身形清瘦，眼窝深陷，父亲说那时祖父已经生病了。二是每逢清明节，七月十五中元节，十月初一寒衣节，父亲总要印一些钱垛，再糊一个大大的信封，将冥币装入，在信封上写上祖父的名字(从那信封上我知道并记住了祖父的名字:高辰德)，然后在天黑夜深之后，找一僻静处朝着故乡的方向，烧(捎)钱给祖父，后来还有祖母。三是父亲一生干净整洁，做事认真严谨井井有条，大事小情都有板有眼，从不敷衍了事。每每有人夸赞，父亲总说受他父亲的影响。我想父亲的爱妻惜子，舐犊情深，大概也源于祖父的传承吧!
发现这封家书时，母亲刚刚过世，再想起先逝的父亲，只粗略的看了一眼，便心痛得不能自己，不敢再看下去，只好又尘封起来。都说时间是良药，当时过境迁两年多后的今天，我鼓起勇气再读这封家书，读祖父，读父亲，读先辈们那种隐忍的朴素的不曾言爱的爱，字里行间都透露着牵挂和思念，让我心口懑焖的痛楚不已。
曾在父亲记录的家庭概况上得知，祖父祖籍蔚县吉家庄镇八里庄村。12岁时随乡友到涿鹿县矾山镇学生意，后又转到涿鹿县城谋生，随后便在此地娶妻生子，安家立业，操劳一生。1954年公私合营，因年老失业回家，1958年1月14日去世，终年63岁。后听表妹(姑姑家的女儿，是祖母一手带大的，所以知道一些往事)说，祖父失业回家后，收入锐减，眼看坐吃山空，心情不畅，故而郁闷成疾。现在推想，祖父给父亲写那封家书时，应该是贫病交加，自知时日无多，可在信中却整篇的报喜不报忧。称自己的身体已痊愈，你娘的身体精神，姐姐在师范学习进步，弟弟在高小很好。总之，爹好娘好，姐好弟好，一切都好，不用惦记!而他们却惦记着工作在外，不能跟前尽孝的儿子。想着他整日下乡，步行费鞋，在自己的生活都捉襟见肘的窘境下，花三元钱给儿子买了双布鞋邮去。我想那时的三元相对于那时的收入而言，也算价格不菲吧，他却言“看的不贵”。于无声处这浓浓的化不开的父母之爱，怎不叫人潸然泪下!
而两个月后，当父亲接到姑姑的信，得知祖父病体实情，那种难过，那种子欲孝而亲不待的痛楚，无以言表。再重读祖父的来信，感受那份沉甸甸的父爱和深深的不舍。那句“我一定把这封信很好保存起来，作为最后和爹的见面吧”。这一诺，便是几十年。不知这些年中，父亲重读过多少次这封信，心中有多少思念，在默默无言中沉淀。在他即将去往另一个世界与父母团聚时，是否想起要带上这个“见面礼”。弥留之际的父亲，由于肿瘤压迫早前就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不知他是否有过遗憾!
曾记得当代作家、画家木心的诗《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又想起台湾作家余光中的《乡愁》“……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想起自己早年在外求学、工作，有过的靠书信传达信息，表达感情的时光。那时父母身体都不太好，家境也不富裕，可每每父亲来信，也是爹好娘好，姐姐弟弟都好的报喜不报忧，也是嘱我吃饱吃好千万不要节省饭票。活脱脱就是祖父的翻版复刻，可如今我却没有留下一封父亲的亲笔信，怎不叫我心生愧疚!
就像网络语所言:一手好字被电脑(手机)废了，一封家书被微信废了……。其实，废了手书家书的不是电脑、手机、微信，而是我们渐渐浮躁的心，忘了漫时光中沉淀的厚重。现在虽然没有烽火连三月，家书却洛阳纸贵抵万金。
今天是5月20号，是俗世表达爱的日子，窗外烟火璀璨，与星空遥相呼应，天上人间共此时。
谨以此文献给父亲(母亲)祖父(祖母)，是那封留有你们墨迹的家书，让我感动，感怀，心疼，心酸，却又无比温暖，深深的爱你们!
2025.05.20夜于福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