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搬新房，苦恼于没设计好摆放茶桌的位置。在亲戚朋友家，都留有一个饮茶的位置，大人们一面饮茶一面聊天，不被孩子打扰，感觉很是惬意。对茶的认识，有几个记忆深刻的片段，甚是怀念。就算没地方喝茶，也总是被想起……
初中时，读了红楼梦中妙玉给贾母沏茶片段，及妙玉对宝玉说“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泡茶用的是陈年雨水，或梅花上的雪水。自此，对好茶的畅想就没有停止过，想着有一天条件允许了，我要好好品一品好茶，看看好茶有多少奥妙!
此前，对茶的记忆很淡，但是与认识茶有关的一些事却记忆清晰……小学时候，每当寒暑假回家，我就是家中钦定的牛司令，无论阴晴寒暑，只要我在家都是帮家里放牛。那时放牛挺清闲，一伙牛司令早上把牛赶到山头，然后分工哪几个到哪几个路口把守，不要让牛冲过路口，去糟蹋人家的玉米地或稻田。等所有牛群都过了几个主要路口，十余人的老小牛司令们就邀着走到山尾等牛群的到来。
山尾处有一个小草棚，是一个邻村老爷爷搭的。他在那儿把大公社时候种的老茶树刨出，开辟了一片玉米地，玉米地四周被不再平坦的茶台地和无人管理后稀稀疏疏的老茶桩包围。老茶桩上还有些新茶不断抽苔，无聊的我会掐起一两个嫩尖儿放进嘴里用门牙轻轻的咀一咀，一股淡淡的清苦味在嘴里弥漫，清苦之后有一点回甜，这是对茶的初感。
草棚老爷还养了一大群鸡，有一只公鸡会追着人攻击，跳起来啄人，我们个子小的小孩们挺讨厌这只公鸡。几个放牛的老人手里拿着树枝，以防啄人公鸡的突然袭击，一面走一面顺手掐起小路边的嫩茶尖，弓背踱步朝着草棚走去，还没走到草棚子，手里已捏着紧紧的一把绿茶尖了。草棚上无论晴雨，都弥漫着淡淡炊烟——那是老树桩子在火坑里不停燃烧的火烟。我们到棚子里时，一般都看不到主人，不知道是回家了，还是到别处去捡猪食了，还是到山上捡拾牛粪来当肥料了……这么几年就遇到过三四次，都还是看到他在玉米地里劳作的身影。
模糊的印象中，老爷爷是光着膀子，全身黝黑的，脸部更是黑得发亮。有一次较完整的印象，是老爷爷与我们准备去他草棚子里休息的老人的对话，老爷正在不远处给玉米锄草。这边的老人喊他“老爷，休息一会，喝喝热茶了”，他回声道你们喝，我才喝过的。他接着说：“是哪家的孩子，好像好久不见了?白白净净的呢!”毕竟是邻村，大部分半大孩子他都认识，我只有假期去放牛，所以他没印象。这边的老爷爷就说“是江家的小儿子，说是想要看看你家的幺女儿啊”，我没设防，一下子就害羞得不得了。他说“可以可以，我女儿叫九妹，只要九壶酒就行了”，接着就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火坑旁有一个搪瓷杯，已经被火烟熏得一层黑碳釉。几个老爷就把搪瓷杯里呲呲作响的茶水顺手往外一豁，然后把刚才采摘的嫩茶叶放进瓷杯里，顿时嫩嫩的茶香混着火烟味弥漫了整个小草棚里，四五位老人加上四五个小孩就这样眯着烟熏眼，围着火坑或坐或蹲——没有那么多老木桩凳子坐了呢。茶叶在搪瓷杯里被翻炒，生绿味慢慢消失，接着就是浓重的糊味了，旁边的老人说糊了糊了，加水了，炒茶的却说不忙不忙，还差点还差点，另一人已经拿葫芦瓢，舀了草棚旁小水洼里的山泉水递到搪瓷杯旁。刺啦一声，泉水倒进茶叶里，搪瓷杯顿时翻滚起浓浓的水气，水气和着茶香味顿时在整个小草棚里弥漫开了。一旁同样黑釉般的茶碗，接了滚烫的茶水后，几位老人就把茶碗次第循环，你一口他一口地喝开了。只听得老人呲呲地咀一口茶水，再轻轻咀嚼被吸进嘴里的茶叶，然后吐掉……我们几个小孩也偷偷试喝过，都只觉得味道很苦，但是回甜味挺好。我并不排斥这味道，也没有让我有多少怀念!
再次对茶有感想，是因为刚毕业几年时见到底圩“姑娘茶”美好的包装图片——一伙身姿袅娜的壮家女孩，穿着美丽的民族服饰，戴着壮家的竹制草帽，在层层叠叠的茶山采茶。心中想着“姑娘茶”真的都是姑娘们采摘的?不仅是采茶的景象美，更是幻想着茶山上肯定会不时传来甜美的对歌声……这美好的想象场景被唯一一次采茶经历狠狠戳破了。
那是第一次工作地调动后的事，零几年时交通条件还不方便，想去哪儿都得走路，所以没办法自由离开工作地。周末时本地的老乡说，没事做可以去帮我家采茶叶嘛!对采茶场景的美好想象一下子涌上心头，那么美好的事，真的有机会去听听看看。于是暗藏着深深的期待，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挎起竹篓就往茶山去。一片片绿油油茶山是很漂亮，但是一直没看到年轻的姑娘们采茶，都是年长阿姨们穿着劳作服饰，在烈日下满头大汗，聚精会神地采茶——没有对歌，也没有穿着漂亮服饰的姑娘们!我捱到傍晚回村，一整天我自己采的茶叶仅一斤多点，卖了五元钱……大概是因为我采茶的村子不是底圩“姑娘茶”产地的缘故吧!
如今，就算没有摆放茶桌的地方，对茶的期许却没有停止过：想象着一杯真正的“好茶”，想象着妙玉的“一杯为品”——却从没有那么精致且优雅过。在朋友家酒后饮茶，每个人多是一杯接一杯地饮，有时我会特意放慢自己的节奏，轻轻品一品，确实有不同的回味!才没品到两口，客气的朋友又添上了，这样坐着聊一会，已不知道海饮几杯了!
每每端详手中的茶杯，这微淡的茶香，加上精致的荷趣瓷杯，一种对辛苦一天之后的释怀与享受顿时充满了心间。比起记忆中的那个烟熏搪瓷杯的味道，少了茶的原味，也少了儿时的童趣。轻轻品上一口，放下杯子时会不经意地轻叹——那回不去的乡村童年，这尝不尽的人生百味!
2024.10.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