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妹、小妹先后出嫁了,并且都有了孩子,而年过三十的大龙依然是庙门旗杆——光棍一条。
母亲焦愁得睡不着觉。六十多岁的人了,黄土埋了大半截,儿子一直说不上媳妇,心里怎能踏实哩?
大龙身高一米八,活路上不差,只是有点憨拙,眼睛不大好使;傍晚以后看啥都费劲,被庄上人戏称为“麻雀眼”。
二十七岁那年,表姨给他介绍了一个对象,在街上相看时,女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一星期后,表姨回话,女方同意了。女方到男方看家只是走个过场,没必要带礼物,新女婿上门却不能空着手去,那样会被人瞧不起的。
大龙父母都是做过事的人。过惯了穷日子,能省则省,遇上该花钱的事,绝不含糊。为了这门亲事,不惜血本卖了一头肥猪。
未来的老丈人、丈母娘没让大龙当天回家,晚上请了家族里的叔伯兄弟还有村干部作陪。
酒菜摆满了一桌子。那时候还是大集体,这般招待既隆重又有“铺张浪费”之嫌。
“小张,”男主人跟大龙说,“这酒你来斟怎样?”
“我……”大龙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没斟过酒吔。”
“要不,我来吧。”一个干部模样的青年人说。
“不,我来。”大龙想起来时母亲提醒过,要眼里有活,阎王爷都喜欢勤快人。只是这晚上斟酒的“差事”实在太难为他了。煤油灯光线本来就很弱,加上还有人在抽烟,他的视力愈加模糊了。他弓着腰,眼睛张得大大的,像日本鬼子探地雷。即便如此谨慎,仍难免出现纰漏。有一位陪客指着自家酒杯跟大龙说:“喂,偏了!”
大龙下意识地抓过那只酒杯,贴近眼前,果然是空的。再看那方寸桌面,湿漉漉一片,有点尴尬。
有人偷笑。
男主人欲发作,忍了。换那个干部样的青年人斟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龙想,自己也不能光被动的让人家操吃陪喝,回敬才叫不失礼貌。就瞅一个时间先端杯站起来,与在座的每个人逐一碰杯道:“少酒无量,不能单陪,就来个狼肉、狗肉一锅烩吧!”
“老丈人”终于忍无可忍了,倏地从凳子上站起来,黑着脸指点着大龙的脑门说:“混账东西,谁和你狼肉、狗肉一锅烩?!”
毫无疑问,这门亲事就此告终。
一晃又过去了几个年头。
这年春节过后,大龙和父亲分别接回了大妹和小妹。家人团聚后照例是天南地北的扯闲篇,可不管扯多远,最终话题依然会绕回到大龙婚事上。首先提起的还是母亲,她语重心长地跟大妹和小妹说,我们老两口将来老得不能动了,归土了,你们的大哥还孤身一人,来娘家靠谁哩?……唉,这些年没少遭人家耻笑啊!
“妈,”大妹桂花建议说,“大哥当地找不到媳妇,也可以去云南、贵州等地买一个回来嘛。”
“这话。”小妹桂兰附和。
“可是,”母亲担忧,“两眼蓄黑的,咋去?再说,钱从哪来?”
“这好办。”桂花大包承揽地,“咱村小骈的老婆是云南人,她跟我说过,那边女的很乐意到我们这边来。”
“是吗?”母亲眼里有了亮光。
“是地。”桂花肯定地回答母亲,还说跟小骈的老婆说好了,过一段时间带大哥过去。至于花钱方面,她出三千,桂兰再出两千……
一席话直说得母亲满心欢喜。
然而,天不遂人愿。拿到姐妹俩帮助大龙娶老婆的五千块钱后,母亲却病倒了,医疗费加上住院半个月,花了近四千元。母亲痛恨自己不该在儿子最需要花钱的时候生病,甚至觉得有愧于大龙。大龙安慰他,你什么都别多想,安心养病就好。
有时候,错过了机会并不意味着失败,或者说错过了缘分。云南没有去成,大龙照样在这一年的秋后交上了桃花运。女方是桂兰婆家庄上一个丧偶的年轻寡妇,二十八岁,身边有一个女孩。她不嫌弃大龙憨拙和“麻雀眼”;大龙也不嫌弃她是寡妇有小孩。两个人见面后,似乎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年轻寡妇只跟着桂兰和大龙去县城买了两套衣裳,回来在张家门口放挂鞭,就算旅行结婚了。
母亲那一夜睡得特别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