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客厅里的鸭掌木盆景，不知不觉已陪伴我度过了整整八个春秋。在这八年的时光里，我俩像一对友情深厚的老朋友。每到夜幕降临时，我都会坐在它身旁的沙发上，泡一壶清茶，翻一本闲书，享受着属于我俩特有的时光。
窗外，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熙熙攘攘的人群，把本该宁静的夜晚装点得异常热闹。每到炎热的夏季，人们便更加喜欢享受喧闹的夜生活。街道上，人群声音嘈杂喧闹，市井生活气息时而回荡在窗外，渗透到客厅里。紧挨着窗台的这盆鸭掌木，在这个时候总是显露出一副与世无关的神态， 表现得异常沉着冷静。
书房里，儿子正全神贯注地沉浸在他的理想世界中，孜孜不倦地追求着知识与梦想。而忙碌了一天的妻子，则难得拥有片刻的闲暇时光，独自在卧室里追剧消遣，偶尔会提醒儿子早点休息，以免耽误次日的早起。
每当我感到眼睛疲劳、脖颈酸痛时，总喜欢抬头欣赏这盆鸭掌木，让自己身心得到放松。但每次欣赏都惊讶的发现，鸭掌木又长出了几片新叶，不知不觉间给几条熟悉的老枝条增添了新的活力。新叶的出现，象征着希望、成长和变化。每当在我欣赏这些新生的嫩绿时，总会沉浸在大自然的恩赐中。
此刻，脑海中便浮现出另外一幅画面。那便是故乡的黑夜。乡村的黑夜和城市的喧嚣明亮总是形成鲜明的对比。乡村的天黑是从稻田上空开始的，在一片蛙声的伴奏下，先是淡淡的雾气腾空升起，慢慢的呈现出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直蔓延到农家小院。小时候的我和父亲、母亲坐在院子里乘凉，父亲吧嗒吧嗒的抽着烟斗，母亲手持蒲扇，饶有节奏的给自己扇着凉风。父亲说：“晚上可能有雨，闷热得很。”母亲说：“该下了，旱的太久了。”我远远的坐着发呆，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父母说话我是不插嘴的，只是眼睁睁盯着父亲像萤火虫般的烟嘴，忽明忽暗的闪烁着。突然觉得小腿肚上像针刺一般疼痛，本能的一巴掌拍下去，黑暗中将手掌凑近鼻子闻闻，是自己的血腥味。再凑近看，只见手掌心里贴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蚊子尸体。
记得八年前的夏天，我刚搬进这个新家的时候，总感觉到缺少点什么。虽然房子装修一新，但觉得家里应该有点绿色才更有生机一些，便驾车奔赴文化公园买回了这盆象征家庭和谐美好的鸭掌木。同时还购买了橡皮树、万重山、月季花等漂亮的盆景。当时，特意挑选了这盆品质优良，长势喜人的鸭掌木。硕大的花盆，茂盛的枝叶，看起来格外憨厚朴实。
我从小就喜欢侍弄花草树木之类的绿植。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我就特别迷恋植树种花这类事，那种兴趣不亚于现在孩子们对游戏和网络的痴迷。每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便开始在我家后院里捣鼓起几个花盆来。松土、施肥、拔草、浇水，忙得不亦乐乎，时常沉浸在劳动的喜悦中而忘记了饥饿。有时感觉天气阴沉，有下雨迹象，还会及时将几盆鲜花搬到屋檐下保护起来。当时虽然年纪不大，但搞起这些事来总是很认真很投入。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大搞乡镇企业、村办企业。我们村子也不例外，办起了陶瓷厂。当时我们称之为“罐罐厂”。因为陶瓷厂根据乡村消费需求，主要烧制水缸、泡菜坛子、米面罐、花盆之类的实用器具。我种花使用的花盆基本都是从罐罐厂捡回来的不合格产品，因为正品出窑时便被打上包装运往市场售卖去了，不合格产品便随手被丢弃在厂区外的路边上。我放学路过时随手带一只回家，以便备用。对于我来说，花盆的优劣并不重要，只要种上我喜欢的花卉就好。
我的老家居住在一排乡村平房里，听母亲说，因我的出生，父亲特别高兴，因为我的前面是几位姐姐。父亲倒不是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而是在那个以农耕为主的年代，家里多一个男劳力，就意味着多一份希望，多一份力量。在父辈们生活的时代，每日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前辈们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艰辛了。
母亲说，在我不到一岁时，父亲便大张旗鼓的张罗着盖新房。当时的家境可以说是一贫如洗，但父亲有着战胜一切困难的毅力和勇气。当时的年代，农村没有修建房屋的工程队，也没有现代化机械施工助力，农村盖房子全靠父辈们的体力，好在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鼎力相助。最终，父亲为我们家盖起了新居。从我记事起，我家就居住在宽敞气派的新房子里。
老家的房子是六间大瓦房，一字排开，很是气派。在当时的条件下，算得上是村子里的“豪华住宅”了。听母亲说，修我家房子时，最辛苦的就是父亲了，每天起早贪黑，一心扑在工地上，不知疲倦的干着心目中的“伟大工程”。父亲一心想着尽快给我们建好新家。母亲说，父亲几个月都抽不出时间去理发，等到房子盖好的时候，活像一个野人。
现在，我们虽然居住在钢筋混凝土结构的高楼里，生活在热闹优越的环境中，过着“面对屏幕背对云”的现代生活。但每当闲暇之余，我还是喜欢回忆过去的日子，回忆乡村恬静美好的生活，写点乡土气息的文字。因为我们的根基在那里，我们的祖辈在那里。我们可以远离，但绝对不能忘记。
在老家房子的后边，有个小院子。小时候的我，总把那个小院当成自己的快乐王国。我在院子里种了好多盆花，有仙人掌、仙人球、万年青，还有枝枝花、指甲花等等。指甲花开的时候，不但颜色漂亮，有大红色的、粉红色和紫色的花朵，而且，母亲和姐姐们还可以用来染指甲、当颜料。枝枝花朵是白色的，当花骨朵全部绽放以后，满院子散发着浓郁的花香，气味芳香纯正。招惹的蜜蜂、蝴蝶在院子里飞来飞去，画眉鸟和喜鹊也经常来小院光顾。
每当春暖花开之时，走进我家的后院，花香四溢，景色迷人。看见五颜六色花的世界，我总是成就感满满。除了养花以外，我还在院子里栽了两棵樱桃树和一颗李子树。母亲时常提醒我说：“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功夫花不开”。母亲简单的话语里，蕴含了不简单的生活哲学。所以，我对待两棵樱桃树，总是格外关心，小心呵护，生怕它不开花不结果。直到来年春天，樱桃树开出了粉粉的花朵，我便兴奋不已。时光匆匆，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但老家后院的李子树和樱桃树依然旺盛的生长着。现在，也已长成了老树。
客厅里的这盆鸭掌木， 我同样用心呵护，每个月给它满满的浇灌一次，过上一段时间就施一次肥。对生长太快长得太高的枝条，及时修剪，确保鸭掌木体态匀称，枝叶繁茂。正所谓“人不学不进步，树不修不成才”。目前，鸭掌木精神饱满，长势喜人。
现在养花和小时候相比，再没有了那种废寝忘食的勤奋劲和好奇心，纯粹是当成了休闲娱乐，消遣放松的生活方式。每当我拿着剪刀为它们修剪打扮时，内心也是矛盾重重。虽然它们现在过上了夏有空调冬有暖气的舒适生活，但同时又失去了享受蝴蝶亲吻的甜蜜，蜜蜂问候的喜悦，微风拂面的凉爽。高楼里的鸭掌木，再听不到小鸟动听的歌声，感受不到阳光雨露的滋养。
哎，真是一盆孤独的鸭掌木。
2025.05.18 于西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