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日历上的划痕已经来到了五月。
五月的第一天，是属于全体劳动人民的节日，同时也是黄金周小长假的序幕。这样难得的假期，在想象中应将用来扫除平日累积的疲惫。但事实上，在放假当晚的凌晨两点，我仍听见母亲在对门的书房里敲击着键盘，啪嗒啪嗒的声音不间断地响起，速度极快却不失节奏，像一首正在用钢琴演奏的《命运交响曲》。可以听出她此时的状态极佳，正在飞速地将脑海中情节转化为文档中的故事，生怕慢点就会让杂念滋生，将此时此刻的灵感吞噬殆尽。
类似的夜晚，在我们家其实已经上演了无数次。作为儿子，我当然希望母亲在工作之余能多休息。严格来说，我的母亲应该算是一个业余写作者，因此也往往只有下班后的片刻时间才能用来无所顾忌地自由挥霍，才能摆脱纷繁复杂的凡间俗物，才能心无旁骛地畅游在文学的海洋中。创作是一场与灵魂的深度对话，自然不可能永远一气呵成。我常常会听到母亲在吃饭时、坐车时，甚至是睡觉时，突然冒出一句：“我好像想明白下一个情节怎么写了。”母亲的辛苦，我是真切地看在眼里;但是对于写作这件事情，我也知道她是真心的热爱。
自从走上工作岗位后，我就常常在观察，有多少人能真的做到全身心地去投入到一份热爱当中;或者说，愿意去克服一切困难，坚持选择那条心向往之但荆棘遍野的道路。这样的人说多也多，说少也少，总之并不包括我在内。缓慢的溪流尚且能将棱角分明的石头打磨成椭圆形，琐碎的日子也同样能将人的意志消磨。多年来我按部就班地外出求学、工作，真正在母亲身边的时间其实不多，年少时的理想也早已在周遭的裹挟中如梦幻泡影一般随风消散。只有回到家中，看到母亲仍在坚持，数十年如一日，我心底某处的微小火种才被重新燃起。所以很多时候，在家里看到坐在书桌前的母亲，我会选择安静地站在书房的门外，不忍心打扰正专注于写作的她。
所幸上天是眷顾母亲的。我常常作为母亲作品的第一读者，阅读她的作品时，仿佛置身于一幅用大自然编织而成的画卷。她在画里体验着无数主人公的人生，赋予她们理想，引导她们与大海搏击，再将她们倔强成长的过程传递给他人。母亲创作的故事，得到了许多读者的认可，接连获得了几个文学奖项，连带着我也沾了一些光。常常有人问我：“你妈妈是作家，那你也一定很擅长写作吧。”每当这时，我的心里都不免有些骄傲，同时也有一些羞愧。在母亲的影响下，我的确从童年开始就形成了读书的爱好，也渐渐喜欢上了文学，享受着这些文字带领我进行独立思考的过程。可惜多年来我并没有产生特别强烈的创作动机，以至于惰性在我的脑海中更胜一筹。但是如果没有文学的托举，我们家今天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实在无法想象。
我曾问过母亲，她写作的动机是什么。母亲的回答毫不犹豫，也很简单——为了我。这一刻，我好像体会到了当年史铁生所描述的“心里一惊，良久无言”的心情。儿子想使母亲骄傲，这是人之常情;但在我们家却是反了过来。母亲也确实是做到了，用间隙的写作一点一点地敲开了生活的大门，把我从小地方推向了大世界，给予了我自由选择前路的权利。长大后，我也会想，怎么样才能使母亲因我而骄傲，只是这个问题目前还无法得出确切的答案。
前几天是母亲节，晚上我用自己的工资买了一束康乃馨回家，这应该是我头一回买花送给母亲。这个举动或许让她有点意外，但眉眼中的幸福和喜悦却是怎么也藏不住。在我回单位上班后，母亲用微信发来一张图，图中的康乃馨已经去除了包装，正优雅地站在花瓶里，抬头挺胸，吸足了水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