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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江堰札记·自然而邻

  • 作者:湛蓝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5-04-19 00:2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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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半隐居《暖房》起,到《都江堰的水》《西郊集市》和《太平红糖醪糟》,已有一个四季轮回。我与我的邻居们轮番见面。从秋到冬尽,从春到夏,惊觉光阴流动有声。

      01 春

      惊蛰之后,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

      时间从秋到冬尽。

      山兰秀颀的叶间点缀着青绿的花,幽幽的。常有路过的人驻足,隔着栅栏,远远发出一声声赞叹:兰花养得真好!

      绣球、腊梅、蓝叶忍冬、石榴光光的枝干绽出绿的褐的芽孢。他们暂时不耀目,却谁也无法忽视微芒的生命迹象中透出的力量。覿面相见,指日可待。

      铁线莲是一个神奇的物种。干枯的藤蔓在冬天沉入漫漫的休眠。春风初度,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枯藤的结点上、根部,萌发出一条条绿绦,可着劲往木栅栏上爬,与瓶罐一起,很快铺陈出一片花天酒地。

      睡莲的宿根在春日分娩,卷曲的莲叶一点点打开,直至托出水面。睡莲常常让我想起人间生生不息的爱,宿根倾其所有托举一片莲叶生长,然后得体退场。

      我还发现婆婆纳借用了满天星的地盘,紫蓝的小花在春天的角落妩媚。

      庭院的玉兰是个写意高手。它听杜甫说蜀中的春夜喜雨,擎着白的紫的杯盏,候着天宫倾倒的琼浆玉液,制造一场邂逅,与李白对影成三人。

      海棠羞红的脸蛋儿,东坡惟恐夜深花睡去,秉烛夜游。

      紫叶李和晚樱,白的红的,俨然粉粉的少女面,那令人心疼的粉,写尽春风的婉约。

      不知是玉兰和海棠,还是紫叶李和晚樱的香,引了蜜蜂时不时来串个门儿,嘤嘤嗡嗡吟唱——春来无事,只为花忙。但肯定不是山兰,她不喜繁华和热闹,幽静而淡雅。然玉兰的气场有些硬,海棠虽柔中带刚,其馥郁都入了易安的诗词中。我怀疑最有可能是紫叶李和晚樱,她们一开就那么铺张,那么柔弱又那么决绝,以整个生命向春天殉礼。

      当蚕豆白中带紫、紫中点墨的花的馥郁袭来,我的怀疑仍值得商榷。

      院子里,最冰清玉洁的要数白玉簪了,仙、脱俗且不老。其清与兰的幽,为雅中极品。

      我没种植桃花,也久不写过桃花。她们灼灼的芳华在诗经、离骚以及写意派的画风里开了千百年。暮春时节,开在白居易途经的大林寺。写不写,她们就开在那里,不减分毫。

      暮春的某个傍晚,墙垣拐角处泻下一抹夕光。邻居张大爷来串门:“回来啦!”

      “回来了,春天这边更宜居。”

      话题很自然转到院子里的生灵上来。张大爷对着栅栏下六七条二尺见方的佛手瓜蔓,右手挠着华发,百思不得其解地说:“真是奇怪,我的佛手瓜宝贝着,冬天还用干稻草盖了的。你的一个冬天任其自生自灭,气温一上来,却猛发芽!”

      唐大爷从花圃间走来:“人家风水好!”

      张大爷剜了一眼唐大爷:“你又从哪里回来了?”

      唐大爷回:“刚才有个人让我给他开一下门。”

      张大爷总算逮着个机会回怼:“混成保安了嗦,走嘛,我也要出去,给我刷一下卡。”

      玩笑声追赶着夕阳。时间,忽而从春流到夏。

      02 夏

      春日见色,夏日闻声。

      一段时间,两只鸟飞来飞去,欢快地拍打着翅膀,似在忙着什么。

      几天后,意外地发现檐下的茶树中央多了一个窝,恍然大悟,呵,有凤来仪!为筑爱巢而忙,累并快乐着。

      接下来的日子,鸟巢里时刻有鸟蹲守,呢喃。有过一阵安静,雌鸟偶尔会发出低低的、温柔的“咕咕咕,咕咕咕”。雄鸟一会儿飞回来又飞出去,再飞回来,一趟一趟,抚慰低低的温柔。不知又过了多久,鸟巢里传来幼雏“叽叽叽,叽叽叽”的鸣叫,热烈而蓬勃,充满渴望。雄鸟更加卖力地忙碌,鸟巢更加热闹。添丁进口,能不热闹吗?

      我想靠近去看个究竟。从树下仰视、从楼上俯视、从树的枝叶缝隙窥视,均不得要领。但始终恪守着一个界限,不去惊扰它们一家几口的天伦之乐。直到某天,幼鸟长成,接二连三飞出。鸟不啃老,长大了,独立生活。

      树杈上的鸟巢,成了小鸟的老家。大鸟,升级为空巢老鸟。一段时间,鸟巢闲置。我想,鸟和人一样,会不断改变养老方式,它们去旅行了。或者,这巢本来就是它们的度假别业。

      我有些怅然。

      怅然也是极其短暂的。夏天,注定热闹非凡。一种声音一个影像会很快被其他声像淹没、替代。

      在深沉的夜,耳朵贴着枕头,闻地表下有种未知的澎湃,是雪山开始融化了。布谷鸟急不可耐,“布咕,布咕“,开始催促农事。接踵而至的是能叫出山鸣谷应的幽怨感的阳雀,“贵贵阳,贵贵阳”。阳雀的鸣叫似从远古出发,飞跃山峦,穿过幽谷和溪流,抵达平原。鸣叫声从春到夏,从夏到秋,枯燥而执拗,伤心的人会产生共鸣。年少时,听长辈说,你若坐着听到阳雀的第一声鸣叫,那么你是有福之人,坐着享福。而躺着的,就要注意了,意味着病缠身。当然,干活儿时听到,便注定劳碌。所以,我们小时候对阳雀的第一声鸣叫分外敏感。现在虽不再信,可阳雀的第一声鸣叫仍然惊心。

      一天傍晚,栅栏外的井盖下,传来了声声久违的问候:呱!呱!呱!

      一整个夏天,它们的叫声在夜里和清晨响起。开始嫌它吵,后来渐渐习惯了那低沉、略带沙哑,又有节奏感的嗓音。因此,我们早晚均会与之回应:您好,蛤蟆先生。

      比蛤蟆先生聒噪的是蝉。盛夏,蛤蟆先生和蝉联袂登场,大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态势。

      飞鸟有飞鸟的世界,昆虫有昆虫的天地。昆虫比鸟类在更细微处与人共生共处。若说与鸟类是相爱容易,与昆虫则是相处太难。蚂蚁、多脚虫、野蚕,蚊蝇,越天然的地方,越是它们繁衍、活跃的天堂。

      “我想有一座院子”,曾是我多年的热望,而真正置身在院子里,邻里关系更为“复杂”。这种“复杂”无尘沸乱心,自有一番草木润性的宁静。谋生之外,读书写作、莳花弄草成为我的日常,一刻也闲不下来。

      闲不下来的不止我。

      泥土,是五谷和花木的母体,供养着全人类,也是虫蚁蚊蝇赖以生存的家园。花草树木的忙碌是隐性的,它们把吸管插入泥土中,张开毛孔,吸取养分、雨露和阳光;虫们的忙碌是显性的。惊蛰后,从泥土里醒来的虫们,扭动着养得白白胖胖的身体,在院子里、墙根下招摇过市。它们爬上草叶吸一口汁、爬进花瓣儿啜一嘴蜜、再把食物搬运回家。有的家伙生性懒散投机,直接住进植物的果房里坐享其成。它们不是为生儿育女忙,就是为生计和越冬而忙。说到底,人与蝼蚁并无多大区别,活着,无非谋生谋爱。生平第一次,我这样清晰地感受到,人类与自然界的生灵在一方小小天地间共生共荣。

      在宏大广阔的地理空间,如荒原、大海和宇宙,人、植物、动物、野兽、虫蚁蚊蝇、鱼类、日月星辰等更多的生灵共同栖居在一起。

      共同栖居是对环境的选择,每一个拥有独立个性的物种势必所有好恶、有所选择。我喜欢植物,却惧怕一切虫子。于我而言,怕什么,无伤害之心,但会想方设法与之拉开距离——一个彼此都安全的距离。从仲春到初冬,我乐此不疲地被动地防守,防守,防守!在这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过程中,长出智慧生出感悟:正是应对、防御各种出其不意的状况中的斗智斗勇,推动着人类社会的进步与文明的发展。

      人类尝试着重返自然,倡导与自然和谐共处,但自然界和人类进化过程中,优胜劣汰是一种必然趋势。爱情、死亡和战争是文学史上的三个主题,和平与战争,保持着对抗的姿势。是邻不一定是友,因利益问题相互转化。即便是人类,也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邻居。城市是最大的群居场所,可以选择与谁为友,许多时候却没法选择与谁为邻。新宅,绝大多数邻里从未相见,不过是在业主群里见到一个房号或者ID。说是邻居,在针对物业和开发商的问题上,谁说句公正话便会被打成“细作”,少不了一番唇枪舌战,哪还有邻里的友爱?我是一个喜静之人,没有待在业主群。半隐居的友邻,也不过三两家,来往中知悉,也是主城区来的。

      鼠有鼠窝、虫有虫道,天地是一个大家,毗邻而居。它们会影响我的生活,我也会妨碍它们生存。接纳虫鸣、鸟叫、狗吠、人声,都是天赐予的歌喉,好不好听是结果,发声的权利不可剥夺。

      03 秋

      秋天的临近,院子里早早就有了迹象。

      豆角、四季豆、黄瓜和茄子的果实呈给厨房和餐桌后,先有一片叶从绿色渐变为微黄、灿黄到老色。叶脉最后像庄稼人穿汤(沙)的布衣,只剩下织物的经纬。一期一会的秋气就来了。

      夏光式微,一片桐叶在风里打着旋儿、缓缓扑向大地。接着秋虫“唧唧,唧唧“的鸣叫宣誓了秋凉的降临。

      院子内外的瓜果作物呈现一种老派的风韵。南瓜黄了,丝瓜老了,冬瓜粉了,稻子黄澄澄了。只有佛手瓜还如梦初醒般可着劲扩张,藤蔓疯狂地开枝散叶,丰茂而肥硕。藤蔓上开满清白的花、挂出一个个浅黄的青绿的果。人们脸上是喜庆的,张罗着庆祝丰收的节日。

      芳邻们也没闲着。很长一段时间,蝉、阳雀与秋虫日夜值守。蝉从早嘶鸣到晚,到秋天已有了破音。每每听闻,情不自禁端一杯水慢慢啜饮,当液体一路逶迤浸润过喉咙,感同身受地悄悄心疼它们拉伤的嗓子。阳雀的鸣叫声里更加凄艳,像从雪山下的深谷里传来,一股寒凉从后背升起。夜色落下帷幕,秋虫们在语焉不详的草丛里、墙脚下开始它们的演奏会。高高低低的路灯是它们的灯控,月亮是灯控高手,它们变换角度、调节明暗,还会渐进和渐出。渐凉的秋风和芦苇、芭茅是它们的舞美。蛤蟆先生的男高音与秋虫的鸣唱强弱呼应、高低错落。持续一段后,蛤膜先生悄然退场。孩童带着宠物鸭子或狗,摇晃着手里的荧光棒,撩开植物,对着草丛“诶诶诶”。有时会打断秋虫的演唱,虫们的应急能力相当专业,很快又此起彼伏。演奏会从暮色四起一直持续到拂晓,它们的声音越静越空灵,越静越寂寥。

      雪山在秋阳下倾尽家底,都江堰迎来洪峰过境。河床以最宽容的胸襟,接纳远山源流的舒缓,也接纳雪山快速融化的奔腾咆哮。都江堰开闸泄洪,来自雪山的水进入川西大大小小的河道,渗透进盆地的肌体、血管,河流到了一年最饱满的时段。

      河床为伊消得人憔悴时,风也变了。变成西风,还带着那么点点的硬。叶儿们在地母声声呼唤里,恋恋不舍地离开树枝。西风是地母唤儿归的使者,开着小喇叭,周旋着,一阵一阵地催促,催促着叶儿们快快回老家。

      蛤蟆先生率先离去,接着是阳雀和蝉,最后秋虫的演唱会越来越稀落,雁摆着阵脚谢幕。叶儿们纷纷回家,我深谙其中的秘密,秋天也要远足了。

      虫、蚁、鸟、树,完成了生命的循环。弹指间,无数因缘凑合的成就摧枯拉朽。生灭不止,缘起性空。一个冬后,万物积攒起足够的家底,开启另一个循环、遭逢无数的因缘际会。

      我独自在院子里燃起一炉火,键盘啪—啪—啪,流窜在不知名的荒原之上,记念从春-到夏-到秋被遗忘的近邻,或另一些残存的声像。

      04 冬

      盆地冬天的来临,起承转合,节奏是舒缓的。

      南方的植被丰富,让秋天显得有些拖沓。冬日鲜有雪,又让冬天不太像冬天,但还是影响着我们的生活。

      雁群摆着阵脚启程去更南的南方时,西风渐烈,秋虫凄切的鸣叫,把别离的氛围拉满。

      虫鸣销声匿迹,鸟们迁徙,连散步的人也少了,周遭突然静下来。广场舞声大人少,显得有些空落。猫冬是我与我的芳邻们唯一的默契。

      院子里,先是蟹爪兰伸出胭脂红的美人指,指点江山。大花穗兰接踵而至,花期长得让人生出莫名的感动,它们从冬开到春,绝对芳邻。极寒时,蜡梅暗香盈盈来。蜡梅神秘的冷香洁质,在寒冬独树一帜,它的香由雪保鲜,由风托运,动静之间,故交相见。

      都江堰的水,无所不在,又熟视无睹。上善若水任方圆,可见水是有棱角的。都江堰冬的秉性,最直观的感知来自都江堰的水,让我领略了砭肌刻骨的寒。年少时的冬天,常听母亲缩着脖子、搓着干燥的手说“雪风像刀片一样”。那“刀片”无形,且年纪尚幼,自无法体会。家乡居丘陵,那时的生活用水来自深井和堰塘。冬天,地表温度低,从深井里打起来的水反倒带着微温;因地热持续释放,堰塘水面氤氲着蒙蒙的水汽。冬水田里会结薄薄的冰,但无论井水还是堰塘的水,却不会有透骨的触感,所以母亲说的“雪风像刀片一样”。

      去岁冬,右手大拇指间歇性皲裂、蜕皮。思忖过后,发现这种规律性皲裂蜕皮恰好是待在都江堰的日子。莳花弄草、洗菜做饭,避免不了与水打交道。都江堰的水,把我拉回到童年的冬天,手指皲裂的皮肤真切地印证母亲“像刀片一样”的知觉。果真,不痒不痛的不重要,重要的让你爱,也会让你痛。

      都江堰的水,冬日的邻居,记住你,以刻骨铭心的方式。

      05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暮春,下雨天。独自在负一楼看王家卫编导的老电影《春光乍泄》,一句台词“不如我们从头来过”出现频率极高。真可以从头来过吗?

      从春到夏,秋尽冬来,又到春,这一年四季分明。院子是一方逼仄的天地,我重遇南归的雁,与秋天离开的雁肯定有所不同;从冬眠中苏醒的虫们,也一定不全是去年的虫;那些花与草,有的蓬勃再生,有的化作泥......又认识一位新的邻居,她教我勾兑绿色环保的防虫液体的方法,教给油枯发酵。隔壁邻居在春天初次见面。即便是老邻居,也难免再生华发,或又有了新的认知。

      世间万物,不过一期一会。

      门前青山,日日开门覿面。看似岿然不动,实则经历了千山万水。它体量生长或风化,考古学会记载它的地理年龄。植被从春林初盛、到斑斓一秋,再到一夜白头,它的历史年龄又长了一岁。

      所谓从头来过,不过是割舍的部分痊愈或长出新鲜的血肉;或忽略、遗忘,用滤镜过滤岁月的雕刻。总之,不论是哪一种可能,我们都成了新的。

      2025年4月 于半隐居

    【审核人:凌木千雪】

        标题:都江堰札记·自然而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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