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所有的食物,我基本能吃,很少忌口。可胡豆、桃子、李子和野生蘑菇,却怕吃。不是这几种东西不好,是引发了我的草绳心结。
小时候除了吃饭,少有零食。母亲上山采的杨梅,青青的,酸,吃得牙齿发软,我仍不放手。同小伙伴上山砍柴,看见野果子,摘来放进嘴里,一种叫"吊茄子"的野果子弄得满嘴乌黑,照吃不误。到底吃过多少种山上的野果,我数不过来。母亲偶尔买一个马兰瓜,我们兄妹高兴得不得了,每吃一片,特别地小心翼翼,不会跌落一小粒瓜馕,直把瓜皮啃得雪白才作罢。我爱吃,好吃的吃,不好吃的也吃,酸甜苦辣咸,样样都是我的味。
胡豆,又叫蚕豆。很好种,读初中时,我和一个好同学恳了一小块荒地,把种子撒下,施两次草木灰,浇几回水,胡豆不到三个月就豆荚满满。父亲种得更多,成熟后,奶奶剥开生豆荚煮着吃,十分甘甜。晒干,炒着吃,吃一粒,满口留香。剥去外壳,淡黄的内核,吃起来犹加爽口。我当然带壳吃得多,舍不得扔掉外壳,吃完内核,再嚼外壳,有滋有味。一年冬天,我所在的农村,胡豆种满田野,开春犁了盖在泥里,说是比原来常种的红花草更有肥力。胡豆豆荚饱满,我住的村子里许多农民到田里摘来吃。不料,一个晚上的功夫,村里的大大小小住进了卫生院,一百多人,连医院的走廊挤得满满当当。我跟去医院看时,见病人个个停不住呕吐,心抖过不停,这一幕情景扎进了我的脑子里,长久不得散去。后来,我虽然知道肥田的胡豆有毒,当年并没有发生死人事件,我也不是当年中毒之人,也不敢吃胡豆了。二、三十年后的个别时候,朋友聚会会上加工得又香又脆的胡豆,我忍不住拿一粒放进嘴里,咬了两、三下,又吐了。我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吐,含着一粒胡豆,到卫生间去吐掉。现在的胡豆做得越来越好吃,只是我怕吃。 野生磨菇在我居住的山里很多,其种类我叫不出名称,有一种土话叫"猪膏菇"的菇,我尙记得。这种菇一长一大片,表面橙黄,内里洁白,很厚很大,虽不怎么爽口,在菜少的春夏之交采来炒食,依然下饭。我常采各种菇,让奶奶做菜。一个晚上,奶奶刚把一碗草菇端上桌,父亲说:"不要去采野磨菇,昨天一个村子里毒死了人。"父亲这么一说,我伸向菇碗的筷子停了下来。野磨菇有毒,重要的是分不清什么样的菇会毒死人,不敢再去采了。仅仅是父亲一句话,我几乎不碰菇类,市场上菇的种类越来越多,许多专家讲菇的营养成分高,我不但不买,连看也不多看一眼。妻有时买了做汤做菜,闻着味道鲜美,还是不敢吃。市场上买的新鲜磨菇,大多是人工培植的产品,无毒是肯定的,我想起父亲的话,从心里害怕,不去接触。
桃子、李子,农村常见的水果。小时候,桃树、李树下跌落的果子,不熟,我和小伙伴们会捡来吃。即使涩、酸,仍吃得津津有味。我家没有桃树、李树,市场上的要钱买,我父母的工资不多,几乎不会去买,我童年、少年、青年吃的桃、李,仅限于树上跌下来的生果。一九八二年暑假,我们几个同学到一个乡下去玩,乡下同学很热情,我们一到,即摘下他自家树上的桃子、李子招待我们。刚摘下的果子还带着阳光的热,我们连续吃了好几个,甜到舌尖,脆到齿里,美味可口。谁知不到一小时,我肚子疼了,几个同学肚子也疼,赶紧跑向厕所。乡下的厕所,一个三角棚搭的,前面没有遮挡,我们不敢不顾的陆续蹲在粪坑沿拉稀。刚提起裤子,又要脱下,如是再三,直到深夜,我拉得没有劲了,才昏昏睡去。同学的母亲煎了草药给我们喝,第二天起来,肚子才止住了疼。这件事刻进了我的脑子里,之后,我一看见桃子、李子,肚子仿佛咕噜作响,即使勉强吃上几口,总担心会不会吃坏肚子。久之,我便不吃桃李。 有句俗话,"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草绳"。我这草绳心结,远远不止十年。说怕死、怕病、怕受苦,又好像不是。反正,经历过一件事,尤其是不好的事,我总是不能释怀,时不时会在脑海里泛起,搅得心事重重。好多时候,我会想,发生的事情往往是偶然事件,不理会就是了。可是,在实际生活中,往往做不到。感觉不好的东西,就永远感觉不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一九八三年八月,烈日炎炎。我和一名大学同学骑自行车去瑞金罗汉岩游玩,回时在公路旁见到一个冰水摊,要了两杯。说是冰水,其实温温的,我们太渴,一口气饮了。到了县城,又渴,进到一个冷饮店,再喝了一杯冷冷的冰水。不料,回到家,我急急忙忙跑去厕所,泻得像拧开水龙头一样,不停不歇。邻居婶婶说:"用白糖兑白酒喝,止泻。"我喝下,醉了,泻得照样猛。婶婶赶紧寻来草药,榨汁给我喝,喝下两大碗又腥又苦的药汁,才延长了我如厕的时间。只几个小时,弄得我浑身泛力,头晕脑胀。第二天,去县医院诊治,我一个人挂号、就诊、化验、划价、缴费、取药的上楼下楼,待走到注射室,差点跌倒。好在护士扶住我,把我安置在小床上躺下,方打上针。这次腹泻折腾了三、四天,无凝是两杯冰水惹的祸,这样,我不再碰冰水,连冰的所有东西,避之不及。现在的冰淇淋那么好吃,我往往添上三两口,觉得难以下咽。我知道,我又结下了冰水的心结。 一九八七年二月,妻上班,我不紧不慢地抱着女儿送去保姆家,去了赣州三康庙菜场,打算先吃个早点,买菜回家。找了一个摊位坐下,要了一碗沙河粉。沙河粉煮得味道很好,但辣。原本,我不怕辣,辣得嘴巴呼呼舒气,我把沙河粉吃罢,汤也一起喝进肚子里。我付了钱往菜摊走去,胸口突然一阵阵地憋得难受,缓不过来。我不买菜了,一步挨一步的朝家走。走到菜市场门口,胸口的憋闷转为疼痛,我一蹲,瞬间仰倒在地,不省人事。好在我单位的钟师傅路过,忙背我到厂医院急救。在钟师傅背上,我醒过来,一身大汗淋淋。医院护士给我输了葡萄糖,我才转危为安。只是,我的胃一连微痛了两年多,妻想了多种办法、寻了许多药给我治疗,方痊瘉。这期间,我家里完全戒了辣椒,连炒鱼、炒鸭子也不用,喜欢辣的妻子跟我一样吃。辣椒伤了我,到今天,我会吃一些微辣的食品,朝天辣椒之类的东西,不再食用。 如今退休了,想起我的草绳心结,甚是好笑。我曾试图解开这个心结,试着吃香香的炒胡豆、甜甜的的水蜜桃、松脆多汁的雪梨、多味爽口的冰淇淋,依然会想起我的经历,不敢多吃。我知道,这些全是美味佳肴,不可能让我重蹈覆辙,在心里上依然拒绝。至于辣,我不光做不到不怕辣、辣不怕、怕不辣,连菜里的青辣椒、红辣椒片也要挑出来扔掉,不敢吃进嘴里。我的草绳心结,大约是解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