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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朽——记一本红色证书的前世今生

  • 作者:高立娟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5-05-26 00: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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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近日,一个经年的粗布封皮的小红本和几页泛黄发脆的纸,总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那是与共和国同年却又早它几个月发出的革命烈士家属光荣纪念证。那烈士是我的舅舅,那烈士家属是我的姥姥,舅舅是姥姥唯一的儿子。当然享烈属待遇的还有与姥姥相依为命的,那时还年少的我的母亲。

      所以,从小我便常常听母亲讲舅舅和姥姥的故事,当然只是粗略的线条和片段。因为舅舅牺牲时,年小十岁的母亲,也还少不更事,只是在长辈们的叙谈和姥姥碎碎叨叨的思念中,捡拾起的几多碎片,勉强还原那个只有二十四岁的年轻人短暂的却又不平凡的一生。

      一、舅舅

      舅舅出生在赤城县城的旗杆院郑家,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妹妹,他行三。旗杆院郑家曾经声名显赫,门前有栽杆挂匾,藏有不知几品的官服朝珠和花翎顶戴。只可惜到姥爷这辈家道中落,大院难以为继,便分门立灶。姥爷在家中弟兄中又行三,分家后搬出了大院,生活走向贫困。舅舅这个独子,只读了几年私塾,没享一点大院的福,年仅十四、五岁便独自谋生了。先是在车马大店下夜看车,后又到粑饼铺做伙计,还在学校当过工友,负责上下课摇铃和信报传达。那时正是日本人统治时期,学校有日籍教师,开有日语课,耳濡目染舅舅便学会了日语。因会日语,还给日本人当过一阵子差,也是这次当差改变了舅舅的命运走向。一次日本军官外出,舅舅和他的小伙伴偷拿了日本人的枪玩,不慎走火打伤了人,趁夜逃走。日本人曾到家中搜查未果,舅舅再不敢回家。先是在城北观山的深山里躲了两天,又继续北逃到了坝上小厂。先在小厂当了一段小掌柜落脚,后又到龙烟铁矿投奔表哥,当了矿工。

      龙烟铁矿也在日本人的铁蹄统治下,矿工命运十分悲惨,井下的劳作环境恶劣,险像丛生,朝不保夕。期间曾传说舅舅在井下遇难,后证实是误传虚惊一场。矿工和家属的生活更是非人的待遇。母亲说姥爷去世后,孤儿寡母曾去投奔舅舅,住的窑洞阴暗潮湿,洞中的老鼠硕大,满屋子乱窜,为争食群殴,且胆大不怕人。但矿工们从不打老鼠,任它们肆意妄为。据说矿工们认为老鼠和他们一样,都是生存在地下洞中,命运相同,所以忌惮它们的生死。吃的粮食多是玉米、高粱、豆类、全麦等混合的杂合面,没有米。各家也没有锅灶,每顿饭都一样,就是将铁簸箕搁在泥炉子上烙饼。每排窑洞只有工头家有一口锅,如果偶尔想吃顿变样的,就得去借锅,还得看脸色和空档儿。就是在这么恶劣的生存状态下,舅舅还收养了一个十多岁的孤儿,其实那时他也才十七、八岁。

      由于舅舅有文化还会日语,很快被地下党组织发现并发展入党,想方设法让他接近日本人,当上了翻译,便于获取情报。一九四五年日本人投降后,遵地下党组织调遣,舅舅转入革命队伍,经短期轮训学习,从排长起步到连长,到全国解放前夕的平津战役的第一战新保安之战,舅舅在八纵队22旅旅部任参谋长(牺牲证上记载的)。战役刚刚结束,在陪首长驱车视察战场时,被隐藏的顽敌打了黑枪,头部中弹受伤,在野战医院抢救治疗期间又感染了破伤风,于一九四九年三月牺牲,时年二十四岁,倒在了共和国建立前夕,并葬在了牺牲地涿鹿。

      母亲说这些是在赤城第一次解放时,舅舅从部队回家探亲(也是唯一的一次,有警卫员牵马随行,曾受到时任赤城县县长赵祝三、一区区长梁玉珍的接见),以及舅舅牺牲后长辈们叙谈中她听到的。那次舅舅送了母亲一条白毛巾,可惜上学演节目拿去做道具,不慎丢失了,母亲十分懊悔自责。至于舅舅在龙烟铁矿地下斗争的详情和在部队的其它成长经历,随着他的牺牲也都带进了棺材。舅舅没有结婚成家,没有子女,没有留下一张戎装照片。唯一的照片还未成年,但身材已长成,高大壮实,一脸凝重,有英武之气,符合我对英烈形像的想象。母亲说姥姥在想念舅舅时总是哭诉:我那高高大大的儿啊,我那英俊的儿啊!

      二、姥姥

      姥姥一生凄苦,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特别是丧子之痛让姥姥痛不欲生。但姥姥又是一个坚强的人,心中有信念的人。忍住泪眼,让儿子魂归故里,成了姥姥最大的心愿。接到牺牲证已是1949年的7月底,距舅舅牺牲已过去了4个多月,抚恤金是800斤小米。但不管生活多么困难,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姥姥都苦熬着,不曾动用儿子拿命挣得的小米。从此,一个目不识丁的孤寡的小脚老人,先是托人给舅舅的坟留下记号(因当时牺牲的人很多,不可能都立碑,那受托的老乡就在舅舅的坟前埋了一个空酒瓶子作为标记)。又将抚恤的800斤小米变卖,买成耐存储的苇席和麻寄存起来,以便日后再变卖换盘缠,再就是不断找政府出具证明开沿途介绍信。因为当时赤城虽已解放,但社会并未太平,直到两年后政府才肯出具公函。姥姥马上变卖存储的物资,筹措盘缠,雇请脚力,踏上了接儿子回家的漫漫长路。

      在今天看来,从赤城到涿鹿用不了半天时间。可那时的人力畜力脚程,没有几天是不能到达的。经过长途跋涉到达涿鹿后,按照老乡的指点开始起坟,待抬出棺木,姥姥让人打开棺盖,看了一眼长眠之人,失声痛哭道:真是我那高高大大的儿啊!我那英俊的儿啊!

      返程姥姥坚持雇人抬棺,怕道路坑洼不平,车载颠坏了长眠的儿子。一路上一村一换人,接力前行。要知道这白事不比红事,不是亲人谁都畏惧,此中艰难和付出可想而知。可姥姥就这么咬牙坚持着,终于将儿子抬回了家乡,葬于南山沟郑氏族坟。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坚持才能做到啊,百年后的姥姥也会因身边有儿子相伴而欣慰吧!

      三、母亲和我们

      母亲和舅舅相差10岁,舅舅牺牲时她也才十多岁。在她8岁的时候,姥爷就去世了,并因此而失学,一直和姥姥娘俩相依为命。在赤城第一次解放舅舅探家后,作为军属的母亲开始复学,后来舅舅牺牲了,母亲和姥姥一同享受烈属待遇,继续读书直至初师毕业,参加工作。可以说母亲是在舅舅的福荫下成人的,所以母亲念念不忘舅舅的恩情,不忘那一代人的流血牺牲换来的好日子。在六七十年代,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里,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时常在黑咕隆咚的夜晚,躺在被窝里的我们,被母亲讲的舅舅的故事感动着,被幻想着成为舅舅的接班人的愿望鼓舞着,因而对明天充满了希望。尽管当白天到来,一切照旧,我们不知道怎样才能成为没有结婚成家,没有儿女后人的舅舅的接班人,怎样才能继承烈士的遗志,实现当兵的愿望,但不妨暗夜里睁着眼一次次满怀希望的向往。

      除了黑夜里天马行空的无限遐想,还有就是每年的清明,参加学校组织的到北山(松树梁)烈士陵园扫墓,也是每个春天的期盼。当我们跟着高举红旗的队伍,昂首阔步前进,举手向烈士致敬,宣誓继承革命烈士遗志,做共产主义接班人的豪情,在那一刻元气满满!然后登上烈士亭,在陈列着烈士名录的橱窗里找舅舅的名字。郑同海,是我舅舅,解放新保安牺牲的,我们无限自豪的对同学说。以后,只要是上北山,就会去烈士亭,就会去看看那个名字,那个与我们血脉相连的,只是一个名字的亲人。再以后长大的我,读书工作到了外地,很少再去家乡的北山烈士陵园去看那个只剩下名字的亲人了。再后来听说烈士陵园易地搬迁到西山了。因为舅舅事迹不详,又无戎装可呈,一度那个名字被遗漏。幸得姐姐在清明节拜谒时发现,找有关部门落实后予以补刻,才又让舅舅失而复得碑上有名。

      2023年初88岁的母亲生命进入倒计时,在弥留之际,母亲不时地喊爹喊娘,喊姐姐喊哥哥,她要去和他们团聚了。神智稍微清醒时,她就和我念叨:你舅舅的牺牲证……,我说我知道。是的,我知道,我们都知道!那是她的念想,她的丰碑,她的图腾,她的忘不了,她的放不下!

      是啊,一个年轻的生命,倒在共和国成立的前夜,他是为了新中国献出生命的千千万万个人中的一个,他们是无名英雄。可是他们也曾有名啊!还有他们的母亲,痛失爱子,眼里流泪,心里淌血,但作为英雄的母亲,人前尽是坚强。那个年代的妇女大多没有名讳,作为烈属的她们也是无名的。但何其有幸,母亲保存了舅舅的“革命烈士”证和姥姥的“烈士家属”证(同在红色的“革命烈士家属光荣纪念证”中,分别2页),他们都是有名的。舅舅叫郑同海,又名郑统海。姥姥也是有名的,不叫郑古氏,叫古爱林,源于她有个中过秀才有文化的父亲。因了这保存下来的革命烈士家属光荣纪念证,这烈士和他的母亲,成了千千万万个为了新中国的解放事业而牺牲的烈士和烈属中留下真名实姓的人。所以母亲念念不忘与我,那么与我必有回响!

      四、天命有归

      我在家乡文友群“霞城文化”里,得知一位平北地区战史研究爱好者,网名老鹰。他为收集、整理、勘误平北战史研究中的疏漏和谬误,多次走访老红军、老八路、老将军、老革命及遗属、子女,到延怀京津等地文史馆、战史馆查阅资料,寻找线索,拾遗补缺,勘误修正,颇有建树。而且文化功底深厚,作风严谨,待人真诚谦和,助人为乐。因此,当在霞城文化群再一次看到他为那段历史著书立说,舅舅的“革命烈士家属光荣证”那泛黄发脆的纸页,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想给它找个归属的愿望更强烈了,也有的放矢了。不只为舅舅和姥姥,更为了留住那段历史的遗迹。

      不可否认,我们的父母辈,比我们会讲故事,因为他们是亲历者。在他们的故事里能感受到新中国的来之不易,和我们的亲人为之流血牺牲的荣光。他们爱讲,我们爱听,因为我们从小受的就是新旧社会两重天的爱国主义教育。而我们于下一代而言,不是我们讲故事的能力弱了,而是听故事的人,与那段历史的代沟拉深了割裂了,他们有文化有见解,思想更加独立,愿意自己去读去看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对我们从父母那里口耳相传的故事,感受力正在减弱。我就想不能让烈士舅舅、烈属姥姥留在世上的唯一痕迹,母亲临终的心心念念,在我之后泯于世间。

      于是,我冒昧的联系了老鹰,言明了请托事项。请他先过目一下这小红本和泛黄发脆的证书,有无文物价值,能否给找个合适的归属?他的回复迅速而肯定:太有价值了,可以啊,待暑假我们从外地都回老家,见面商讨相关事宜,……

      我又将此事述说于在津的表妹,她说不用舍近求远,她曾在天津参观过平津战役纪念馆,在此战役中牺牲的赤城籍烈士名录中找过叔叔(我舅舅)的名字,但没找到,很是遗憾!她说不如捐赠给这个纪念馆吧,叔叔是在平津战役牺牲的,也算叶落有归。我说好呀,好呀!表妹是个雷厉风行之人,迅疾与纪念馆联系,得到了热情而肯定的答复。我在征得姐姐弟弟的同意后,以共同捐赠人的身份,委托表妹在津办理捐赠相关事宜。

      5月15日,平津战役纪念馆以满满的敬意,派三位工作人员(曹静:平津战役纪念馆陈列保管部副主任;武丽洁:负责查询烈士工作;井永钦:负责文物征集工作),亲自上门征集。表妹也以百倍的庄重奉上历经七十多载岁月的红色证书,让它天命有归。期待不久后,舅舅的名字镌刻在平津战役纪念馆英烈墙上。

      至此,母亲的心心念念,我的牵肠挂肚,舅舅的一腔热血,姥姥的难得有名,都落地为安了。

      历史有迹,英烈不朽!

      舅舅、姥姥、母亲,安息吧!

    【审核人:雨祺】

        标题:为了不朽——记一本红色证书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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