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10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挖掘机铲斗砸下来的那声闷响。当时我正在给暖气沟盖板,戴耳机听歌的小年轻司机一铲子下来,右手就像被铁钳夹住的树枝——血肉模糊。疼得我满眼冒金星……
过了半个小时之后,我被送到了张北仁爱医院。医院不予接受,急诊科仅给做了简单的消毒、包扎,催促赶紧去张家口专业对口的煤机医院就诊。后来才知道,工地未给我们缴纳工伤保险。
医院诊断书写得明白:1. 右手挤在伤;2. 右手环、小指末节指骨远端粉碎性骨折;3. 右手环指离断伤;4. 右手中指深屈肌腱断裂;5. 右手环小指甲床破裂;6. 右手中指及小指皮肤撕脱伤;7. 右手中指双侧指固有动脉神经断裂;8. 右手环指指背神经断裂(2支);9. 右手中指中节指骨骨折。
包工头来病房时,保温杯往床头柜一墩:“医药费公司先垫着,养好了回来上工啊。”然而第三天医院就下达了续费通知。手术后,已欠医院一万多。医院走廊的监控摄像头见证了包工头过来却和医院医生一通大吵,并骂医院是“黑心医院”的景象。我只好让妻儿续费治疗,电话里传来了妻子的哭泣……我仅在医院呆了一周就出院了。
我重返医院,可等拆了如茧般的石膏后,我左手攥着《工伤认定申请书》找包工头盖章,他眼珠子一瞪:“你自己没躲开怪谁?咱可没签劳动合同!”
我蹲在劳动局门口水泥台阶上查手机,才知道法律规定了30天内单位必须申请工伤认定。《工伤保险条例》第17条:“用人单位未按前款规定提出工伤认定申请的,工伤职工在事故伤害发生之日起1年内可直接提出申请。”
可我们这些打零工的,连张工资条都没有。幸亏手机里还有与包工头对话的录音,折腾两个月总算把工伤认定书啃下来。
那年冬天特别冷。仲裁庭外头的长椅硌得屁股生疼,我数着地砖缝里的冰碴子,第27天终于有了音讯;掌纹印在台阶扶手上,留下指纹采集器般的油渍。
可公司和包工头、挖掘机司机三方相互扯皮,关于赔偿金的比例争吵一直没有结果。当时我的右手肿得像馍馍。中医说我这是“气血两淤”。
2019年冬天赶上疫情封城,出行极不方便。戴口罩、测体温、查健康码——黄/绿/红,每一步都卡得人喘不过气;封城还导致材料邮寄延迟。我心里揣着太多憋屈。特别是天气状况的变化,我的手指头像有蚂蚁在爬行。康复训练更是无人知道,手指每屈伸一次,神经鞘膜就像被撕开的电缆绝缘层。
转机出现在法律援助中心。墙上《农民工维权指南》宣传页在风中作响。一个戴眼镜的律师教我:“老郭,国家刚出台《保障农民工工资支付条例》,像你这情况能申请先予执行(如请求金额=医疗费+误工费+护理费)。”(法律依据:《民事诉讼法》第109条:如不立即执行将严重影响生活)。果然,在法院要冻结了公司账户时,2020年5月底就收到赔偿。
右手还是使不上劲,可我学会了左手写字。还用左手白描了一幅画:断了齿的挖掘机铲斗上,长出了爬山虎。当时笔在颤抖,颜料混着眼泪滴在纸上,但我知道,这是我第一次用左手,画出完整的希望。同时我心里认为,这些爬山虎终会从裂缝中钻出第一片嫩芽,并爬满冰冷的钢铁,就像我们讨公道的路,再难也得一寸寸往前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