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刚刚得知我的妈妈七十岁高龄了,一时间心中的颤抖和不可思议如同潜入万丈深的冰湖,陌生又陌生。苍穹之巅的鸟儿,究竟是飞过几回了呢?沧海一粟,不起眼的过往,突然也会想起那泛着金光的年代。
那个时候,那个村子,那些一条条长满杏树的沟壑,还有沟里南北相望的两大片到了夏天都是大蚊子的苇地,更有那庄稼地边逮蚂蚱的我和爬上树偷摘邻家杏的小伙伴。一幕一幕真像是泛着金光的画,好看极了。
那个时候,我的妈妈是个大美女呢,脑海中妈妈的那张穿一身深蓝色西装,配有淡黄色假领子的照片再一次清晰浮现。照片上妈妈的笑容确实是甜的,很美。那时候家里刚刚盖好七间大房子,院子很大很大,院子中间还有一条用蓝色砖块铺的整整齐齐的小路,小路两边种的很多韭菜,一到春天嫩绿嫩绿的,还有西红柿,西葫芦,大冬瓜……那时爸爸在外边上班,妈妈一个人和我们住在大院子里,日子也像那个长满红红的还有橘黄色的西红柿的大院子一样,肆意,没有边际,空间大,时间也很长。我们家还有一个爸爸用种了一年葵花籽卖掉的钱买的21寸大电视,(当年的葵花籽可是一块钱一斤,很好的价钱。)我们村都是仅有的。小时候的日子很闲,心里成天记得是今年妈妈三十二岁,爸爸三十三岁,我是属鸡的,今年是龙年……清晰的像是院子上空那大片的蔚蓝色的天空,更像是漂浮的会滚动的白云,洁白而又美丽,那时候妈妈总喜欢给我穿一身红色的衣服,悠闲的大爷也总喜欢坐在村南头戏台中央那块光滑的四四方方的刻有楚河汉界的汉白玉的大石头上把“红孩儿”扣我头上。爸爸也喜欢从远远的地方给我买画有小红花的手帕,还有一双大红色缀有小黑点点的灯芯绒的从来没有穿过的鞋子,因为爸爸不知道我的鞋码,见了喜欢买给我,而我一直把它放在当年属于我的衣柜里珍藏。那时候的我其实最喜欢金色,连眼睛里溢出的光都是金色的,而渐渐的金色光芒越来越聚拢透过睫毛一缕缕银光落在了母亲的头发上,我的眼光也暗淡了。
今天爸爸妈妈来家里,人还没进门,挤进来的却是满满当当,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两个大袋子,我赶紧接过,好沉。爸爸扶着妈妈蹒跚的迈进来,小心地挪动到沙发边,坐下,而我却不忍上前搀扶,嘴里一边念叨着淡淡的话,一边准备茶水,我把茶水端放到茶几上起身时,瞅见了满满沟壑的脸,灰蒙蒙的眼睛和银白色的头发。越发不敢触碰“蹒跚”的话题。隐隐的,不知是不是余悸。爸爸习惯性地拿起我的车钥匙出去取钱,剃头发,我陪妈妈坐下,聊村子里的家长里短:谁家又死人了,谁家妈妈又脱臼了……,我突然想起,那个村子离我越来越远,那里我认识的人越来越少,那里剩下的金色也越来越泛白,耕耘出的都是白发苍苍了,曾经的那段童年和那个大院子再不是我能拥有的了。
我下楼买菜连带给母亲买点水果。走进超市,满满当当的菜,而我却大脑泛白,无从选择。这么多年来,父母究竟爱吃什么菜呢,我茫然了。最后给妈妈选择了金黄色的蒜黄,给爸爸选择了紫色的容易软烂的茄子(我一直记得爸爸的牙不好。)。提菜往回走到楼下时看见爸爸正好回来了,后背的影子虽还算挺拔,但刚刚剃完的头发怎么那么色泽不匀呢?我叫住爸爸帮我带回菜,又去了另外一个超市选水果,而选中的依然是我觉得好吃的香蕉、芒果和大个头的橙子,都是金灿灿的。
上楼后,把水果放进水果盆里,我便去做饭了。妈妈只吃了一个香蕉,我回头看了一眼,拿起一个橙子剥掉厚厚的皮,把果肉一瓣一瓣放进一个碗里,端给妈妈。等饭做到一半时,碗里的橙子剩下两三块了,妈妈停下动作,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看,我默默回过头又继续做饭。饭后,我给妈妈剥了一个芒果,放在妈妈手里
妈妈吃了,掉在地上的汁水还用卫生纸细细地擦掉。我坐了下来,我妈让我帮他们两个用手机做了退休资格认证。然后我便问了我妈,这次来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认证。(爸爸妈妈都不会用手机操作)我妈轻轻动了动嘴,似有若无地说:“我来看看你。”此时时间凝固了,而我平静的表面下心里早已涟漪浮动,努力地禁锢住自己的泪花,佯装不在意的依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家常。妈妈说腿疼,在家走路得拄拐杖,自己天天给自己按摩,还说再按摩两个月就会好了。我和我妈说去针灸吧,但是妈妈拒绝了,说过两个月当好了,没事了。而我却明明知道我妈这是不舍得花钱,一辈子紧着家里每一个人,却唯独忘记了自己。我不敢说什么,只是嘱咐着,实在不行就针灸试试。下午三点半左右,爸爸出去买胰岛素,我陪妈妈躺卧室休息了一会。躺在床上妈妈和我念叨起二姨不认识人了,快八十了。我突然想知道妈妈多大岁数了,便问我妈二姨多大岁数了,我妈说:“大我六岁,七十六了。”而我呆滞了片刻后又把目光移向妈妈那瘦小的身子和那穿得厚厚的棉裤的腿。四点左右,爸爸回来了,便和妈妈又匆匆回去了
我下楼送了爸爸妈妈,给妈妈带了一罐蜂蜜和多半罐松子,想着妈妈没有吃过松子,尝尝。当给妈妈要带买的橙子时,妈妈死活不要,我知道,这是妈妈要留给我和孩子吃。我默默的目送父母出了小区,远去的坐着三轮车的背影渐渐消失了。今天的太阳还好,金灿灿的,我抬头瞟了一眼,上楼了。
进了家门,坐在妈妈刚刚坐过的地方,眼前抹不掉的是那沟沟壑壑的脸,灰蒙蒙的眼睛,银白色的头发和蹒跚的身子。目光落在那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袋子上,解开一看,黄色绿色圆圆的豆子,带着泥土的土豆,还有金黄金黄的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