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念起昔日的老屋,一座伴我成长的老旧房子。
上了年纪的人大抵都住过老屋,只是时间长短不同而已,不像现在的人从出生时始,面对的都是洁白、工整、端庄的新房。我经历过几次搬迁,当然了,房子是越来越好,但个人感觉似是微妙的。
我家老屋并非祖传,系公房,为纵横交错的大小巷道所包裹,闹中取静。老屋建于民国时期,原是一座庵,叫大黄庵,后来衰败了,退出香火的舞台,再后来被收为国有,供百姓居住。老屋大门呈圆拱状,门前是五层麻石条台阶,与周边房屋相比,还算是气派的。
大屋里居住着四户人家,二十余人,大门一关,即是一家人。老屋系砖墙瓦顶,分为前后进,堂心是公共的,二楼为木质结构,往后是天井,一个通着天的弹丸之地。天井左侧平房是我家,右侧是间大房子,每家都在这里筑有灶台。整个房屋残破陈旧,阴暗潮湿,大伙儿不苛求,一家人聚一起,挺快乐。
我家有两间房,一大一小,共32平米。我的幼年和少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喜愁哀乐,不加修饰地洒在屋内外。
一把锁,始终开着的,悠闲地挂在门上,像是一个摆设。人们外出不需要上锁,把门虚掩一下即可。
过年了,最热闹的是公用厨房,锅铲声、嘻笑声在比赛,伴着门外的鞭炮声,成功演奏了欢快交响曲。香气一阵一阵的,从门窗里钻出,最后拐了几道弯。只要哪一家炸肉圆子,大屋里其他人家的餐桌上就会增加一个碗,热腾腾的圆子裏着满满的家的味道。
小灰瓦披上一层厚厚的白衣,顽皮的雪花或雪粒穿过瓦缝悠然在屋里摇晃,肆虐的寒风变戏法似的紧缩身子,挤入房间,轻轻撩拨我们的衣服。雨急之时老屋还会漏水,找来一个脸盆放置合适的位置,就算解决问题了。简陋,并不被人在意。
一场大雨,天井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低凹处积满了水,我弯腰盯着水面,一动不动。邻居王奶奶疑惑地问:“你这是干什么?”我答:“看看水里可有小鱼儿。”她说:“你孬啊,这里怎么会有鱼呢。”我坚持道:“有的。”五六岁的我倔强地这么等候着。事出有因,不久前大观亭老街上灌满了附近鱼塘漫出来的水,一些小鱼苗随之溢出,我望着脚下游动的小鱼,兴奋不已,用双手捧起一条活蹦蹦的鱼儿。打那之后我以为,水深的地方肯定有鱼。
电视机在那个年代是个稀罕物。夏天燥热,时间格外的长,坐在院子里看电视,是否更添爽意?太阳刚落山,光线还是亮堂堂的,我早早地将电视机搬到室外,静等天黑。大屋里的人捧个茶瓷缸,带个小板凳,开心地融入剧情中,手里的蒲扇也摇出了丝丝清凉。母亲拎来水瓶,笑呵呵地给大伙儿加水。
老屋里有两个孩子,比我年长几岁,我成了他们的跟屁虫,斗蟋蟀、放风筝、下象棋,都会有我的身影。下水游泳我可不敢,只能坐在江堤上分享他们的快乐。
老屋被拆除,消逝于人们的视野中,但曾经的过往依然鲜活着。
父亲所在的文化系统承建新房,我家分了套一楼住房,还带个不小的院子。近百平米的房屋实在宽敞,在我眼里似乎就成宫殿了。房子刚到手,就按耐不住内心躁动,急于寻觅一次别样的享受。整幢楼只有一户亮着灯,居住的也仅有我一人,当时连围墙都还没有砌好呢。离开父母的视线,对很多孩子们来说或许是一种放松和惬意吧。
月光淡淡的,透着懒散的朦胧。睡梦中我被响声弄醒,睁眼一瞧,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趴在窗台上。难道是小偷?我警觉起来,蹑手蹑脚地摸到窗前,寂静中只有心跳的声音。“是我。〞嘿,原来是我的一位发小同学,小名叫四儿。我把四儿迎进门,一通神侃,无拘无束,真的好自在。
那里的邻居除了父亲几位好友外,其他的我不太熟,几年过去了,都没有将这些人认清,我总不能挨家挨户去敲房门吧。
结婚以后我又两次搬迁新居,面积更大,装潢更好。闲时沏一杯香茗,静静品味生活,自是一种幸福。现在我居住的是江景房,坐在家里便能清晰地观江水奔跑,听江水歌唱。封闭的空间也在不断延伸。
住上单元房,大家都养成随手关门的习惯,甚至还换上了一把好锁。敞开大门已无任何意义,见不着人,也听不着声音。
那个背书包的少年,已很长时间没有见着,后来听说是去外地读书工作了。孩子像长大的鸟儿,扑扇翅膀飞走了,身后拖着希冀的眼神。我家也不例外,一家三口的温馨之地,现在成了老俩口的世界。
一次朋友邀约小聚,席间有位兄长十分眼熟,一问才知道我们居然同住一幢楼。结束后二人一道步行回家,边走边聊。这恐怕也是我与邻居间谈话较长的一次。还有一次驾车旅游,居然在外省服务区遇见楼上的一位邻居,小憩兼聊天,快慰不已。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说是缘分。
住宅区域里,大家见面大多是匆匆的,伴以礼貌性的微笑、点头,有时送上一句“你好”,能在小区里说上几句完整话语的,就算是比较熟悉的人了。个别高冷之人,即便在狭小的电梯里碰见,也总是一脸严肃,目不斜视,让他人刚刚绽开的笑容顿时失去了生命。电梯里没有言语,唯有钢丝缆绳的拉扯在隐隐作响。
那些天真的小孩,煞是可爱,不管你多大年龄,住几楼,姓什么,他都同样报以亲热的问候,还主动为你推开厚厚的单元门。
老屋与新宅,各有各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