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街的那扇玻璃门被人推了开，外面进来俩人。一大一小，脸形上明显能看得出，这是母女俩。
高攀正埋头拿勺子舀起饭盒里的饭，往嘴里送，饭里伴有菜，菜叶上带着汤汁，流汤滴水的。高攀差不多每天中午都吃这种快餐，八元一盒，他知道现在挣钱不容易，他要节约着过。
高攀是前年租下这店面的，店面不大，十五个平方，年租二万，这里是条小街，靠近中心广场，人气算比较旺。两年多时间，他结识了不少顾客。有男有女，顾客大都年轻，也有几个中年大叔。高攀喜欢听他们讲龙门阵。高攀在店面门口摆有几盆肉肉植物，算是把店面打扮打扮。每天开门，扫了地，打整完卫生，从屋里把肉肉端到门囗，让人看去赏心悦目。常见的肉肉有上百种，名字也千奇百怪，白牡丹、黑王子、星美人、初恋.....有一盆肉肉长得圆滚滚的，很厚实，像绿色鹅卵石从中间劈开来。他不知道它叫什么，特别喜欢。
高攀颇有些小情趣，看得出他是一个热爱生活的青年。
高攀想午饭后抓紧休息会儿，在椅子上躺躺，或者看下电视。中午这时候来理发的少，上午九十点钟要忙一阵，下午午休后两三点钟开始上客人，再就是晚上七八点钟吃完晚饭来的，而这些吃了晚饭来的，大都是上班族。他基本已经掌握这些规律。
看有顾客进门，高攀赶紧把盒里的饭菜呼呼两口扒了，拿纸巾揩了嘴，将盒筷很快塞进垃圾桶，又去水池洗了手，动作看起来很有连贯性，又快又利索。他把手揩干，脸上的带着热情的笑，问那女人，你是洗头还是......
她三十出头，面容清秀，一头短发齐耳，耳垂还有穿孔的痕迹，看得出这是一个讲究爱美的女人。她没有说话，一只手扶在女孩瘦弱的肩膀上，一只手指了指女孩，示意要理发的是这女孩，不是她。高攀注意到女孩的手指细长，苍白。随即她双手把女孩抱上座椅。
女孩看样子就七八岁，这环境对她似乎陌生，她显得有些好奇，一双黑眼珠在眼眶里转动，戴着小口罩，人显得有些疲惫，一看这就晓得她正生病。
女孩一头黑发，显得十分柔软。
坐好哈，叔叔开始给你理发了。高攀拿起梳子和剪刀，问女人，就保持原来的发型?
不，女人告诉他，要全部推掉。
全部推掉?光头?
女人点了点头。
高攀怔了一下，盯着女人，他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女人忧郁的眼神，他突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亊，心里顿时充滿了同情，感到一种不出的难受，他不再看女人的眼睛。他说有点热，去打开了空调。
他重新回到原地，默默从镜台上拿起推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又问女人，真要推光头?
嗯，女人很肯定。
回答完高攀，她转身把头凑近女孩的耳朵，轻声向女孩说了几句什么。女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
女人替女孩取下口罩，这时候高攀看见女孩的小脸是那样尖屑。女人双手捧着它，眼晴泛起了点点泪光。她向高攀又点了下头，示意开始给女孩理发。
世界一片寂静，只听到推子发出的嗞嗞声。
女孩的头发一绺绺落下，掉到地上，掉到女人的脚下。
“妈妈!”女孩喊了一声，忍不住低声抽泣，肩膀耸动起来。
女人把女孩一下抱紧，说乖，听妈妈的话，要学会坚强!
高攀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轻轻推动推子，生怕不小心弄痛了女孩，他感觉有些压抑，一时想不出用什么来安慰孩子。弯了腰问她在念小学几年级。
女孩伸出两根小手指，泪水落在了苍白的手背。
哦，我一看就晓得你是个好学生，读书成绩好，是吧?
高攀还想逗女孩说点什么，这时瑗瑷推开那扇玻璃门，闪身走了进来，她穿条紧身牛仔裤，走路快，很精神。
瑗瑗是高攀的女友，在永辉超市当收银员。超市在这里开有十多年，生意一直还算不错，最近却说是马上要关门了。据说永辉在全国已有200家闭店。瑗瑗在永辉已做有几年，业绩一直不错，她梦想以后争取能当店长什么的，现在却面临失业。她来找高攀，商量下一步该咋办。
一进来，看见高攀正在给女孩推光头，她很是惊奇，睁大眼睛，想问句什么。
高攀悄悄给她递个眼色，用食指做了个闭嘴动作，示意不要说话。
店里的气氛很凝重，听得见人的呼吸。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终于，高攀松了口气，说好了。
他把围罩从女孩身上解下，习惯拿到一边抖了抖，对女孩妈妈说，孩子的头，理好了。
女人从包里拿出顶绒帽给女孩戴在头上，接着又重新把口罩给她戴好，帽子是红色，口罩是白色，看上去女孩显得格外漂亮。显然，这是早已准备好的。母女俩对着镜子，看一阵，女人说，真好看!
她掏出手机，问高攀多少钱。
高攀摆手，连连摇头，说这钱我不能收。
咋行呢，女人说她必须给，她向高攀要收款微信。
瑷瑗几步上去，把女孩从座椅抱了下来，在她脸蛋上抚了抚，说大姐，这钱我们真的不能收，你就当是我们给她买几颗糖吧。她一脸的真诚和恳切，女人竟一时无话可说。
女人牵了女孩，向他俩点了点头，表示谢意，悄声走了出去。
高攀和瑷瑗站店门外的台阶上，目送母女俩走过街口，上了路边一辆公交车。
刚才是公交车挡住了他俩的视线，现在才发现街口那头有棵蓝花楹，枝头悄然开满了花，看上去像一片蓝色的云，有人在树下拍照，这充满浪漫和希望意象的花，给人以深沉宁静。
瑗瑗一直在那儿站着没说一句话，她陷进了某种沉思。高攀说你在想啥?有些东西不要老去想它啦，没啥不得了的。他躬身去端起了那盆叫不出名字的肉肉，说该去给它浇点水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