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鱼计划是我酝酿已久的。那几天，我时刻都在琢磨着这个问题：洪水过后的黑山水库，不会没有鱼流出来的!
我的明智判断曾让我变得非常勤快。那段时间，我用不着娘唠叨，甩了书包，我就去吹柴。我砍柴的地方就是黑山水库边那座小山坡上，尽管那儿柴源稀少。我不是为砍柴而砍柴，我在乎的是鱼，是水库洪水口下面那个小水潭里面的鱼。潭水齐膀子深，由一些乱岩杂石堆集而成。半个月前的那次洪水，我亲眼看到朋子叔在那里捡到一条鱼，巴掌大，肚子带红，是条鲤鱼。山里娃眼里放飞的多是鸟，对于鱼则是倍加珍爱。这就是我炸鱼计划的历史渊源。
我不知道我的炸鱼计划怎么会让毛狗知道了。毛狗尽管和我打过几次架，但他的表现却让我感到比打破他的鼻子更为满意。要不是毛狗近来常常帮着我砍柴，我是不会同意他加入我的炸鱼行动的。当然，二吉是我主动邀请的。二吉他爹是村长，他家里有雷管炸药和导火线。没他不行。
我们的炸鱼行动选择在一个汗涔涔的星期天中午。前期准备工作就在我家的猪栏楼上进行。那里堆满了很多干稻草。二吉的鼻涕是习惯性的，像两条毛毛虫。我躲在稻草里轻声问二吉：偷了几节?二吉一边推拉着他那两条毛毛虫，一边往猪栏楼上爬，兴奋而谨慎地说：一节，就一节!我身旁的毛狗于是全身都在颤抖，嘴里露出激动的笑。二吉呼呼地爬了上来，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那节类似于甘蔗的炸药，说：够了吧?我像土匪片中的山大王一样做了一个鬼脸，毛狗和二吉立刻就变得谨慎起来。我们的动作还是惊动了楼下面的猪，只听见猪“咕咕”地呼了几声，接下来嘴巴就啪啪啪地嚼动着。猪是娘的劳动成果，猪的叫声很快就唤来了我娘。这是我们想不到的。正当我们三个小心翼翼往竹筒里灌炸药时，娘背了一筐猪草回来。娘在猪栏门口擦着汗徘徊着，全然不知稻草丛中的三个阴谋者。我们像三只正在孵蛋的母鸡，一动不动地窝在草堆里，汗水渗着稻草的芥末像无数条虫子在我们身上爬行，弄得我们全身火辣辣痒酥酥的。
我用事先准备好的小竹筒盛了炸药，里面安插一支带导火线的雷管，然后筑上干土，再裹上几层塑料，就组装完山里娃深水弄鱼的爆炸工具。我们逃避了娘的目光，蹑手蹑脚地来到黑山水库下面那个小水潭边，俨如立马要对付一头熟睡的猎犬，心情变得既紧张又激动。毛狗出的力最少，因此只能去放哨，一要防备家人们追过来用竹条子抽打屁股，二要防备局外人跑过来捡便宜的鱼。我用绳子将炸弹绑了一块小石头。二吉负责点导火线，我负责甩炸弹。我们约定的动作是：点燃后，数到三，就开始甩，然后跑。
毛狗在我还没数数时，就拚命往树林子里钻。不一会，我听到一声巨大的轰响。远远地，我看见水潭里窜出一线水浪，像后来看《西游记》时沙和尚出水时的情形。可是，当我和毛狗往水潭方向跑时，二吉却在那里吼叫：妈妈娘啊!——那可真是二吉的哭喊声。因为他一只手在不停地流血。我似乎更加关注着潭里的鱼了。其实，也没有什么鱼能让我关注的。我甩出去的炸弹因为捆绑不牢，半空中离了石头，成了一响浮炮。二吉手臂上那个刀口倒是让我有点害怕了，白生生的骨头被切了出来，虽然不是被炸开的。怪就怪他二吉取鱼心切，他被石刀割了一刀。炸鱼前的豪言壮语已经经不起血的考验了。二吉扶着那只血手仍在哭喊：哎哟——哎哟——妈妈娘啊!如果不跑，我们的屁股就会和二吉一样挨竹条之苦。显然，跑才是比鱼更为重要的事情。我和毛狗放着哭喊不已的二吉，自个儿逃打去了。
时间是调节人们心情的最好良药。太阳西下时，我和毛狗东躲西藏往家门口移。我们用笑试探着爹娘对我们的态度。当然，必要的惩罚，我们是有准备的。谁叫我们用雷管去炸鱼呢?更何况一条鱼也没炸到!
吃过晚饭，娘用衣袋兜了几个鸡蛋，带我去村长家看望被石刀切出骨头的二吉。二吉正在吃饭，左手缠了布带，吊在脖子上。二吉见了我，一脸的兴奋，他摆弄着碗里那条鱼说：尝一口吧，这是我们今天炸的鱼，就这一条呢!二吉还说，你们跑了之后，水潭里终于浮出来一条鱼。
望着二吉碗里那条鱼，我喉咙像卡了鱼刺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