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五分,一声巨响如惊雷般炸开,将二婶从黑甜的梦乡中硬生生拽了出来。她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耳膜还残留着那声巨响带来的刺痛感。窗外月光如水,却照不进她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
“什么声音?”二婶下意识地喃喃自语,手指紧紧攥住被角。床头的电子钟发出幽幽的蓝光,显示着这个不合时宜的时间点。
还没等她完全坐起身,一阵急促的流水声便穿透卧室的寂静扑面而来。那声音不似平常水管里的涓涓细流,而是如同瀑布倾泻般的轰鸣,夹杂着某种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二婶的睡意瞬间消散,一股潮湿的气息已经弥漫在卧室里。
“不好!”她一个翻身下床,光脚踩在地板上时,竟感觉到一丝凉意从脚底传来。二婶顾不得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快步走向声音的来源——阳台。
推开阳台门的瞬间,一股水汽迎面扑来。眼前的景象让二婶倒吸一口凉气——连接洗衣机的水管不知何时已经爆裂,拇指粗的水柱正以惊人的压力从裂口处喷射而出,在月光下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水流如脱缰野马般冲刷着阳台地面,已经形成一片小型湖泊,水面反射着破碎的月光。
“我的天啊!”二婶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水流越过推拉门的轨道,如无数细小的触手般沿着实木地板的纹理向室内蔓延。地板上的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脚踝,凉飕飕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二婶的大脑飞速运转,各种念头如闪电般掠过:地板会泡坏、楼下会渗水、电器可能短路……每一个念头都让她的心跳加速。但下一秒,多年主妇生活养成的应急本能接管了她的身体。
“阿贵!阿贵!”二婶转身冲向卧室,声音因急切而变得尖锐。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拖鞋在水渍上打滑,险些摔倒,但她顾不上这些,直奔一楼大房间。
丈夫阿贵正仰面躺在床上,鼾声均匀,对楼上的水患浑然不觉。二婶冲到床边,用力摇晃他的肩膀。
“阿贵!醒醒!快醒醒!水管爆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
阿贵皱了皱眉,嘴里咕哝着含糊不清的梦话,翻了个身又要睡去。二婶急了,一把掀开被子,冰凉的手直接拍在丈夫脸上。
“哎哟!”阿贵一个激灵,终于睁开了眼睛,迷茫地看着妻子扭曲的面容,“怎么了?地震了?
“比地震还糟!楼上水管爆了,家里快被淹了!”二婶拽着阿贵的胳膊就要把他拉起来,“快去找总闸!”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阿贵头上,他瞬间清醒,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就跟着二婶冲了出去。
两口子如临大敌,在黑暗中一路小跑。客厅里,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阿贵拐过沙发时差点被茶几绊倒,幸亏扶住了墙壁才没摔倒。
“总闸在哪?”二婶的声音因焦急而颤抖,“上次物业来修水管时好像说过……”
“院子!在水池下面!”阿贵突然想起来,拉着二婶转向通往院子的玻璃门。
两人趴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在水池下方摸索。阿贵的手指碰到了两个圆形阀门,他毫不犹豫地用力拧紧。
“关上了吗?”二婶紧张地问,耳朵竖起来听着楼上的动静。
然而,令人绝望的是,二楼阳台的水流声依旧震耳欲聋,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怎么回事?”阿贵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慌乱,“难道不是这个?”
二婶的大脑飞速运转,突然想起什么:“不对!上次物业说我们家的水表在……”
两人又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楼梯道和绿化带间来回穿梭,手机的光束在黑暗中划出凌乱的轨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上哗啦啦的水声持续不断。
“阿贵,这总闸到底在哪呀?”二婶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她已经开始想象整个二楼被水淹没的场景。
阿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别慌,再想想……可能在卫生间的面盆下面。”
又是一阵风似的奔跑。一楼卫生间,没有。二楼客卫,也没有。当排查到二楼小房间时,二婶突然停下脚步,一拍脑门。
“想起来了!在女儿房间的卫生间里!”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提高,“去年夏天停水,你让我关过的!”
两人冲向女儿房间,阿贵快速推开门。二婶跪在马桶旁,掀开下方的装饰板,果然看到了那个闪着金属光泽的总阀门。
“找到了!”她几乎是喊出来的,伸手用力拧紧阀门。
随着一声沉闷的“咔嗒”声,楼上的喷水声戛然而止。寂静突然降临,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地板上积水晃动的细微声响。
二婶长舒一口气,感觉大脑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了。她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睡衣已经湿了大半,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狼狈不堪。
阿贵也靠在对面的墙上,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溅上的水珠:“总算关上了……现在得处理这些水。”
二婶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慢点走,拖鞋上全是水,要是滑倒摔伤就麻烦了。”她想起大姐去年春节就因为地滑摔断了左腿腓骨,三周前二次手术取出钢板螺钉,现还居家卧床休养。
两人小心翼翼地返回小房间,眼前的景象让二婶瞠目结舌。月光下,积水已经漫过地板近十公分。地板吸水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某种生物在贪婪地啜饮。
突然,二婶的目光被漂在水面上的两团白色吸引。她走近一看,心脏猛地一缩——那是女儿上个月母亲节送给她的礼物,一双精心挑选的小白皮鞋。如今这双鞋像两艘迷失方向的小船,无助地漂在一片汪洋中,鞋面上已经出现了水渍。
一丝心疼掠过心头,但二婶很快甩开了这种情绪。现在不是惋惜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抢救家里的其他物品。她和阿贵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言语,两人便默契地分头行动。
二婶冲向一楼的储物间,翻出两个大拖把和几块旧毛巾。当她返回二楼时,阿贵已经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把小锤子。
“阳台没有地漏,得把出水管道砸开。”阿贵解释道,声音里带着懊恼,“装修时怎么就没想到这点……”
二婶没有接话,她知道现在不是埋汰的时候。她开始用拖把将房间里的水推向卫生间,那里有完好的地漏系统。水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漩涡,顺从地跟着拖把的引导流动。
与此同时,阳台上传来阿贵用锤子敲击的声音,几下之后,伴随着“哗啦”一声,阳台的积水找到了新的出口,水位开始明显下降。
“有效果!”阿贵的声音从阳台传来,带着胜利的喜悦。
二婶继续埋头苦干,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滑落,与溅起的水珠混在一起。她的腰开始酸痛,手臂因持续用力而颤抖,但她不敢停下。每一次拖把划过地板,都能听到积水被挤压的声音,这声音奇异地给了她一种成就感。
不知过了多久,当二婶再次直起腰时,发现地板上的积水已经明显减少,只剩下薄薄一层水膜和一些难以清理的角落。阿贵从阳台走进来,裤腿挽到膝盖以上,浑身透湿。
“床底下还有水。”他指着房间中央的大床说,然后突然咧嘴一笑,“不过这次倒是把床底下几年没打扫的灰尘都冲出来了,算是深夜大扫除了。”
二婶忍不住笑出声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她看着阿贵弯腰检查床底的样子,突然意识到他们这对结婚三十年的老夫老妻,配合起来还是这么默契。
“我数了数,真是万幸。”二婶一边拧干拖把一边说,“正好半夜发生,正好我在家,正好声音够大把我吵醒……要是白天我们都不在家,回来时恐怕……”
她没有说完,但阿贵明白她的意思。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象着下班回家推开门,看到满屋狼藉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阿贵突然皱起眉头:“但这地板下面的水怎么办?时间长了会渗到楼下,硅藻泥墙面就完了。”
二婶想起楼下储物间有个大功率吹风机:“用吹风机吹干?”
阿贵摇摇头:“水藏在实木地板下面,吹是吹不出来的。”他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开地暖!高温能让水蒸发出来,还不会损坏地板。”
“聪明!”二婶由衷地赞叹,为丈夫的急智感到骄傲。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去开地暖。二婶走在后面,当她的右脚踩到最后一级台阶时,湿滑的拖鞋突然失去了摩擦力。她的身体猛地向后倾斜,心脏几乎停跳。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左手本能地抓住了楼梯扶手,背部顺势靠在台阶上,最终一屁股坐在了一楼的地砖上。虽然姿势难看,但总算没有受伤。
“没事吧?”阿贵闻声转身,伸手要拉她起来。
二婶摆摆手,突然笑了起来:“这是抢险之后的华丽转身,让我坐着歇会儿吧。”她抬头看了看客厅的挂钟,正好凌晨两点,“从发现到现在,才过了四十五分钟。”
阿贵也笑了,顺势坐在小板凳上与她平视:“我们平时总跟女儿说要善于处理突发事件,今晚我们这两个'老人家'表现还不错吧?”
“相当专业。”二婶故作严肃地点头,然后两人一起笑出了声。
阿贵去开启了小房间的地暖,回来后打了个哈欠:“不吹牛了,天还早,再睡会儿吧。”
回到床上,二婶却怎么也睡不着。一种奇特的兴奋感在她体内流淌。她侧身看着身边很快又响起鼾声的阿贵,想起刚才两人配合无间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床上,二婶的思绪飘远。这次水管爆裂,看似是场灾难,却让她看到了生活中那些不经意的幸运——幸好发生在有人在家的时候,幸好她和阿贵还能如此默契地应对,幸好最终损失不大……
半梦半醒间,二婶似乎明白了什么。生活就是这样,总在不经意处埋下伏笔,又在某个深夜突然揭晓答案。而那些看似突如其来的考验,往往正是检验日常积累的时刻。
窗外,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二婶轻轻叹了口气,终于闭上眼睛。明天还要联系物业修水管,处理被水泡过的物品,或许还要重新装修部分墙面……但此刻,她只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和满足。
在沉入梦乡前的最后一刻,二婶模糊地想,或许这就是婚姻和生活最真实的样子——在无数个平凡的日夜里积累默契,只为在某个突如其来的危机时刻,能够携手共渡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