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学毕业升初中,要填表“政审”。田本实填表交上去,教导处孙主任和班主任张老师找他谈话。
张老师问:“你爸姓方,你为啥姓田?”
田本实回答:“我妈姓田,我随妈姓。”
“这事没那么简单。”先没开口的孙主任连珠炮般问:“你为什么改姓田?啥时候姓田?怎么改姓田?你既然姓了田,又为什么回方家?还有,方家什么情况?田家又是什么情况?”
田本实答不出,急得快哭起来。
张老师说:“你回去问清楚,再来报告。”
班主任的话,对小学生田本实来说如同圣旨,何况有教导处主任参加!田本实惶恐,放学回家来不及放下书包,急忙问:“奶奶,您告诉我:我为啥姓田?啥时姓田?怎么改姓田?”
奶奶一脸愁云,正心烦呢,听田本实问,没好气地说:“正为这糟心!你姓了田,是你外公外婆的孙子,如今倒连口粮都拿不回,真是好心没好报,好人做不得。”奶奶的回答如同甩给田本实几巴掌,又用严厉的口吻说:“你去你外婆家好歹拿些正经粮食回来。米坛子空了,你再不弄口粮回来,吃什么? 喝西北风?”
田本实吓得不敢再吱声。爸爸方伯仁去竟陵县工作,妈妈田玉菊年过三十拜师学缝纫手艺,家里事都靠奶奶操持。爸爸每月寄的钱不够用,妈妈挣钱少得可怜,奶奶要筹划把日子过下去,真难呀!家里缺米缺柴缺菜缺……样样都缺!更有桩麻烦事:田本实户口在乡下外公外婆家,要去弄回口粮,已好长时间弄不回正经粮食。
田本实默默淌眼泪。奶奶放缓语气说:“听话,吃过饭去你外婆家。”
田本实低声说:“我明早去不行吗?”
奶奶想了想,说:“那就明天去。也好,你问的那些事,你妈回来要她告诉你,她讲比我讲好。”妈妈田玉菊下班回来,田本实马上把问过奶奶的问题砸向妈妈。
妈妈略一愣怔,笑着说:“傻孩子,这还不好答!就说妈妈只有一个弟弟被抓壮丁死了,小姨出嫁,外公外婆家没人,你随妈妈姓田去陪伴两位孤苦老人。实话实说好。”
聪明的妈妈,几句话就讲清怎么解答难题,简单明了了又符合实际。
妈妈,还有奶奶、外婆、小姨等,不止一次给田本实讲过方家和田家的事,加上他自己的记忆,拼接起来很完整。
二
哥哥出生是大喜事。奶奶杨贞姑三十来岁守寡,一个人拖儿带女说有多难就有多难。杨贞姑终于熬出头,有了孙子,杨贞姑说这好似从暗处走到亮处,往后的日子亮堂堂的,第一个宝贝孙子取名“守亮”,顺口叫“亮儿”。
流年不利,日子不好过,各样开支能省则省。田玉菊带亮儿,奶水不够吃,亮儿日夜哭闹,叫人心烦。杨贞姑心疼孙子,咬咬牙拿钱买猪蹄、鲫鱼,煨汤给田玉菊喝了发奶,也不见成效。杨贞姑又打听得用人参当归滋补可让产后虚脱的人恢复元气,奶水会增多。方伯仁允诺:“隔几日我到湖南津市进货,手头再紧也要买点人参。”
田玉菊拦阻说:“白花那钱干什么?我又不是没奶水。”
方伯仁一怔,高兴地说:“ 好!又有了!好得很!”
田玉菊忧虑说:“还好得很,眼下过得艰难,再添张嘴,怎么养活?”
“怕什么,有棵草就有滴露水,再难也不会比我小时候难。我能活下来,我方伯仁还怕养活不了自己的孩子!再送我一个孩子,是老天爷的恩惠,我怎个不乐?我就是要乐哩!”方伯仁回答。
第二天,方伯仁早起哼唱起汉剧。小生意难做,方伯仁每日闷闷不乐,怎么忽然变个人似的?杨贞姑见儿子好兴致,问:“大清早,怎个事高兴?莫非能做成一笔好生意?”
方伯仁答:“妈!莫非只有做成好生意才能高兴么?”过去附在杨贞姑耳边说:“您又要抱第二个孙子啦!”
“ 哦!”杨贞姑说:“怪不得煨汤催奶没用,原来玉菊又有了。”
方伯仁喜滋滋说:“又有了是好事呀,方家人丁兴旺才好啊!”
杨贞姑半喜半忧地说:“好是好,只是眼下生意这般难做……”
方伯仁劝慰杨贞姑:“妈,您怕什么,没有过不去的坎。古人说:有子一生足。老天爷厚待我,我得知足,知足常乐!”
杨贞姑没再说什么,转身去照护大孙子守亮。既然又怀上了,奶水会越来越少,得想办法喂饱亮儿,让他好好长人。
转眼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一条街家家户户挂起各式各样灯笼。秀水镇过元宵还有一大习俗,家家户户要蒸团子。用好糯米,掺少许粘米,用水泡些,然后细细磨成米浆,沉淀后,用这米浆包皮,内里放上肉馅或糖馅,做成团子,再上蒸笼蒸熟。蒸熟的团子趁热吃些,余下的冷却后收拾好,再吃时在火上细细烤过,外皮焦黄,香味扑鼻,咬一口露出味道可口的馅,实在好吃。蒸团子还合着团团圆圆的吉利意思,秀水镇再不济人家,过元宵节也要蒸团子。天将亮时,杨贞姑起床,儿媳身子沉重,过元宵节蒸团子的事得自己操持。
杨贞姑刚要动手做事,只见方伯仁边穿衣服边出房门,说句:“妈,玉菊怕是发作要生了。”一阵风似的出门去请接生婆。杨贞姑顾不得张罗蒸团子,赶紧去看护田玉菊。
不多时候顺利分娩,接生婆托起孩子说:“又是个带把把的!”出房门向杨贞姑道喜:“恭喜您,又添了第二个男孙!”
杨贞姑笑着抬头一看,正是寅时时分。方伯仁打开大门放一挂大大的响鞭。
杨贞姑说:“这孩子生得巧,赶上元宵节,正月十五玩花灯,叫守灯吧!大孙子叫守亮,二孙子叫守灯,有亮有灯,有灯必亮,顺着呢!”
众人说杨贞姑给第二个孙子名字取得好,将来有福气。杨贞姑听着受用,欢喜愉快进厨房,忙不迭蒸团子要过个喜庆的元宵节。
雪白细嫩的糯米浆搁案板上,接下来做馅子。新鲜瘦肉细细地剁成肉泥,香香的熏豆腐干切成有两个米粒大的小丁头块儿,再加上姜末、蒜丝、葱花等,那是咸馅;芝麻碾碎拌上白糖,再加上些桂花,那是甜馅。杨贞姑操持一番,略略寻思,又叫人添买一斤瘦肉。她得多准备馅子,多蒸几蒸笼团子。又添个孙子,她要去庙里用亲手做的团子上供进香。还得准备些团子打发乞丐,帮衬孤寡。杨贞姑早年守寡,特别同情落难受苦的人。如今儿孙兴旺,往后更要积福积德。杨贞姑边忙碌边想,一会儿先入锅的两笼团子熟了,招呼人拿碗筷尝鲜,顿时满屋散布元宵团子香味。
田玉菊躺在床上,看着新生婴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元宵团子诱人的香味飘进房,传来人们吃团子称赞逗乐的声音,引得田玉菊感觉饿了。孩子刚生下,满满一碗红糖水泡煮熟的鸡蛋递到她手边,可那时她浑身无力只想睡觉不想吃,勉强吃个鸡蛋喝几口糖水就把碗推开。田玉菊闻到元宵团子的香味,不由喉结蠕动,嘴里冒出口水,急切只想吃团子。田玉菊爱吃糯食,往年元宵蒸团子,再好的饭菜她一口不尝,只吃团子,此刻她更馋馋地想吃团子,恨不得一口气吃七个八个。
刚巧杨贞姑进房,手中端一大碗红糖水泡煮熟的鸡蛋。田玉菊怯怯地说:“ 您蒸的团子好香啊,我也尝尝吧!”
“那可不行,糯食不好消化,坐月子的人吃不得的,何况你是今日才刚刚生下。”杨贞姑很干脆拒绝儿媳的请求。
田玉菊不敢再说什么,端碗喝两口糖水,勉强吞咽鸡蛋。元宵团子馋得人流口水的香味充盈满屋。后来每逢元宵节,田玉菊都爱讲那年想吃团子快哭的事取乐。若二儿子恰巧在场,还要添句:“都是你这调皮货,偏生在元宵节,害得我都不能吃元宵团子。”
三
战乱年月多祸殃,田家可没方家幸运。那天清早,妹妹田玉蓉慌慌张张地跑来,见到田玉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哽咽说:“姐,哥被抓……抓了壮丁,爹和妈……妈哭得死去活来,你……你和伯仁大哥快……快去。”
田玉菊一听,如五雷轰顶,泪水簌簌往下直流,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扶着椅子才勉强未跌倒。方伯仁闻讯丢下手头事情,与田玉菊、田玉蓉一起赶往田家。
田家一派混乱景象,田玉菊强忍泪水劝母亲到床上躺下,到厨房烧水下面条招呼大半天没吃没喝的父母、弟媳好歹吃些,沏壶茶倒一杯给方伯仁解渴。又忙忙准备饭菜,方伯仁匆匆赶来帮忙应付娘家遭遇的祸殃,可不能让他受委屈。
田玉菊忙里忙外时,方伯仁在问田寿生被抓走的情况。岳父田明昂生母早死,自小孤单,忠厚老实,十六岁时娶表姐周吉花为妻,周吉花生过十胎,活下来长成人的只有一男二女,儿子田寿生是撑立门户继承香火的唯一指靠。长女田玉菊出嫁后,田明昂夫妇赶紧为寿生定亲,几个月前才将儿媳迎娶进门,盼着早日生下一男半女,续接香火,安稳本分过日子。遇上战乱年月抓壮丁,先说二丁抽一,独子不征,可需要的壮丁数量越来越多,再不讲“独子不征”。除地方上硬邦邦不敢碰的主,平常似乎有些脸面的人也难逃厄运。抓壮丁是得罪人遭生死忌恨的事,保长甲长学乖了到哪家都装好人,捶胸顿足保证不抓这家的壮丁,背地里却把动向摸清楚,抓时保长甲长不出面,只指点门户路径,让当兵的去抓。精明的人都知道不能相信保长甲长的“保证”。
田明昂为防不测,给吴保长和肖甲长送礼,吴保长收下礼说:“你家寿生是独子,不会抓他。”
肖甲长收下礼说:“凭你大伯习武大爹的儿子志勋先生的面子,谁敢动你田明昂的独苗?”
吴保长、肖甲长异口同声劝田明昂:“你家寿生不是刚结婚吗?不抓他不用躲呀,叫他安心回家睡觉,你也好早抱孙子。”
田明昂信了,当晚让躲藏的田寿生回家吃饭洗澡换衣。寿生恋着新婚妻子,田明昂夫妇也就由着他在家歇息睡了。一阵狗吠声,一队兵把田明昂家前后门堵住,砸开门,将寿生从床上拖起来绑了,押走。田明昂夫妇吓傻瘫坐在地,寿生媳妇大声哭喊,田明昂回过神,跌跌撞撞到吴保长家里。
吴保长叫他堂客敷衍说:“吴保长走亲戚,他不在家。”听说田寿生被抓壮丁,
那堂客还假惺惺说:“怎么会呢,把寿生抓了,怎么得了!”
田明昂转身去找肖甲长,肖甲长任凭田明昂把门擂得响,不应声更不开门。田明昂没辙,心急火燎回家,周吉花哭昏过去,掐人中,灌糖水,救过来,一家人捱过一夜,天明田玉蓉去秀水镇报信。
方伯仁细细考虑过,对岳父说:“寿生弟明摆着是被当兵的直接抓走,您说要卖地救人,哪支部队抓走的都搞不清楚,怎么救?找甲长、保长或是乡长都会一问三不知。找抓人的部队,部队驻哪儿不知道,怎么找?就是找到部队,怎么知道去求谁?能不能放人?忙忙把地卖了,钱花了,人救不回来,一家人靠什么过活?我看不能这么办。”
方伯仁又说:“估计寿生是被‘抓飞丁’,已安排一位伙计去打听,近日驻防过境的是哪路部队?能不能找关系把人救出来?”“伙计精明不过的,有消息会赶来告诉我的。”方伯仁宽慰心乱如麻的老丈人。
太阳西沉,伙计匆匆赶来告知打探的情况:宋希濓的部队在襄阳打大败仗,宋手下一名师长带一伙残兵一路狂逃到乐乡,接到命令补充兵员重新建制成一个整编师,去四川驻防。
“在乐乡四处抓丁的就是这支溃兵部队,今天已往四川开拔。抓得壮丁,除非自己逃脱回来,要放人是万万不能的。”
周吉花听后大哭,几近气绝;田明昂呆呆垂泪,原先黑白相间的头发,一天一夜全变白。方伯仁也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寸步不离看护伤心欲绝的两位老人,怕一时想不开寻了绝路。最苦的是田玉菊,弟弟生死难知,音讯渺茫,她心如刀绞,可眼下父母这般状况,她又不能不强忍悲痛照护解劝。好不容易劝两位老人上床安歇,田玉菊才将头靠在方伯仁肩上,嘴咬着上衣角,嘤嘤哭起来。
方伯仁解劝说:“你哭坏身子,谁照料两位老人?”
田玉菊哭泣说:“我这娘家,……弟弟抓走,……没了顶梁柱,……玉蓉迟早得出嫁,……丢下两个老的,……孤苦伶仃,……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方伯仁理解田玉菊悲苦心情。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有寿生在的日子,岳父岳母有依靠,寿生突如被凶恶的鹰隼叼去,岳父岳母没了依靠,他这女婿自然该担得起责任。可事情发生太突然,往后怎么办他一时也说不清,再说母亲杨贞姑没允准,方伯仁不好承诺。又心痛妻子,解劝说:“你放心,你爹娘名下,我当女婿的该怎么做,会尽力做好!”
方伯仁田玉菊在田家住两天,杨贞姑派人来,带些礼品慰问亲家,也催促方伯仁快点回去。田明昂是明瞭事理的人,世道变迁节骨眼上方家离不开方伯仁。田明昂哑着嗓子再三催促方伯仁田玉菊回秀水镇。田玉菊放心不下两位老人不肯回。
方伯仁也说:“让玉菊留下陪您们一些时日,我过些日子再来看望您们二老。”
方伯仁独自回秀水镇。黄昏最后一抹光线从房后高高的林梢消失,一只乌鸦落在屋脊上,呱呱叫着,让人揪心。这不是好兆头,田寿生凶多吉少。雾气生起,合着周吉花凄苦哭声,暗的夜降临,一切陷入看不清的混沌中。
天老爷不照应田家,战乱结束前最后半年,偏偏田家独苗田寿生没躲过祸殃。开始田明昂夫妇心存侥幸,盼寿生能活着回来,渐渐成泡影。田明昂上私塾时读过《兵车行》,记得后面几句“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他明白儿子怕早已变成某个角落一堆白骨,一个在异乡遊荡的冤魂。田寿生被抓,寿生媳妇眼见盼丈夫回来无望,娘家来人将她接走,自此黄鹤一去,了无踪影,田家没理由硬要寿生媳妇回来,她重新再嫁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残酷的战乱,枉死的都是无权无势平头百姓的子弟。田寿生没躲过被抓壮丁劫数,田家失去立门户传宗接代传承香火的男子,都是命中注定的!田明昂哀叹,认命吧!就在这时,小女儿田玉蓉许配的黄家,几次三番派人来,要定日子迎娶成亲,说田家若不答应,这门亲事就吹了。田明昂夫妇万般无奈只能让黄家娶走田玉蓉,田明昂夫妇转眼间真成了孤老。
花轿在鼓乐鞭炮声中抬走,贺喜的客人们陆续告辞。田玉菊为妹妹田玉蓉送亲,按礼数绝不能当晚返回。方伯仁记挂生意,有一大堆事等他去做,当天得回秀水镇。周吉花倚着门框送女婿离去,眼泪不断往下掉。田明昂送方伯仁绕过门前大堰塘,爬上小土坡上大路。方伯仁走出半里路,凄苦哭声还隐隐传来,回头见岳父田明昂立在风中,痴痴朝这边望着。
方伯仁细细向母亲说田玉蓉出嫁的情形。末了说到人走客散,田明昂老两口冷清凄苦景象,杨贞姑不由眼中湿润满含同情地说:“俩老真苦!伯仁,得闲方便也该将你岳父岳母接来住些日子,散散闷儿。”
四
新麦上场,端午节到了。周吉花坐在一辆架子车上,请一位田姓远房侄子推车,来秀水镇女婿女儿家中。儿子被抓壮丁,小女儿出嫁,大女婿方伯仁几次三番接田明昂夫妇来“住些时散散心”,周吉花口中答应却一直没成行,忧烦闷气哪有心绪走亲戚。大女儿田玉菊又有了身孕,周吉花挂念不能不来看望。走亲家又逢过节,周吉花带来一大袋新麦磨成的白面粉,还有两只鸡一只鸭及鸡蛋、咸鸭蛋、蔬菜等物。当即杀只鸡煨汤,杨贞姑买回半斤肉,田玉菊用肉和蔬菜做馅,用新麦白面蒸包子。多日未见荤腥,守亮守灯两弟兄吃得特别开心。
杨贞姑和周吉花俩亲家见面,各有忧愁烦心事,对坐着拉家常抹眼泪。一提起被抓壮丁的寿生,周吉花眼中泪珠就大颗往下掉。杨贞姑劝慰周吉花,不免也想着自家难处。周吉花感激亲家体贴关心,杨贞姑说的话周吉花哭着没全听清,不过杨贞姑有句话周吉花听得明白:“亲家,我知道劝多少话都治不好您的心病。您最担忧田家没后人续接香火。当年方家艰难,田家不嫌弃,把玉菊嫁过来,为方家添口添丁。我的孙子就是您亲家的孙子,就把老二给您做孙子。”
周吉花一怔,掏出手帕擦擦泪水,嗫嚅说:“那敢情好,得先谢您亲家天大的善意!只是……”杨贞姑又说:“我知道您有疑虑。那就让守灯改姓田过继给寿生立嗣,好撑起田家门户。您先跟玉菊的爹合计合计,如何?”
周吉花连忙答道:“好!好的!亲家,您是善心人,菩萨保佑您!”
俩亲家越说越亲热。田玉菊听清婆婆好意,眼中流泪把老二守灯揽在怀里亲了又亲。
五
守灯正月里满三岁,三月间第三个孙子出世。盼个孙女又添个男孙,杨贞姑有点遗憾仍然高兴。
方伯仁为老三出世,放好大一挂响鞭,又跑到姐姐方伯英家,喜滋滋地说:“ 姐,玉菊生了,我又添了个儿子!”
伯英说:“看把你美的。”赶紧来看望田玉菊和新生儿,大家顺口都将老三叫“三儿”。秀水镇许多人羡慕方家连添三个男孩,算命先生仲和瞎子,坐茶馆里当众评说:“这方家要转运!自古道,有人就有世界。方家该走好运了。”
瞎子的话有人信,有人不信,田玉菊就不信。流年不顺,日子过得紧巴巴,要孝敬婆婆伺候丈夫,添个孩子多张嘴多些事,料理周全不容易。田玉菊每日劳累操心,那天,连阴雨刚放晴,洗两大盆衣服,用桶拎着爬上后院木梯到晒台上晾晒。不知怎么眼睛一黑,脚下一滑,从木梯上重重摔下。人虽没摔骨折成残疾,却落下心慌气短的病根。这境况,说走好运,谁信呀?田玉菊不信仲和瞎子算定的好运,但信他讲的有人就有世界。见三个孩子往上长,她心里踏实,日子有奔头。
六
杨贞姑几次与方伯仁说将老二守灯送到田家去的事,方伯仁不吭声。惹得杨贞姑责备:“我知道你心思,怕别人说你将儿子给别人家,显得没本事连儿子都养不起。哪能这样说呢!再难也难不过我守寡抚养你和你姐,怎会养不起我自个孙子?不就是煮饭加瓢水吃饭添双筷子的事!别人怎么说我不管,我真心怜惜你岳父岳母孤苦凄惶。”
方伯仁不松口。有天晚上田玉菊对方伯仁说:“妈几次说老二的事,我都没掺言,我若也说要把方家的孩子送到娘家去,显得我做媳妇的不地道。只是三个孙子加我摔后身体差,都要妈操持,妈累病咋办?把老二送去让我爹妈带些时,两边好。”
田玉菊看方伯仁脸色又说:“妈说过让老二改姓田,姓方姓田一样是我爹妈的外甥,费那周折干嘛!”
方伯仁当晚没吭声,第二天告诉杨贞姑,同意将守灯送到田家去,改姓田。
田本实就是这样姓的田。至于奸猾之徒想强占田家的好屋场,处心积虑要把孤苦的田明昂夫妇打成“破落地主”,幸亏好心人坚持实事求是将田家划为“下中农”,田明昂夫妇日渐老迈又处境不顺,无力抚养田本实,他不得不回方家生活、读书。田家方家都有乱麻般烦心事,让田本实每次填表写自传装档案都难省心,那是后话,容后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