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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医老德山

  • 作者:潘德军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5-06-11 19:4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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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德山我没见过,听人说过他技术很好。

      老德山的儿子国器我倒是见过的,通常是在骟猪的时候,村里人不叫他兽医,都粗俗地唤着劁猪卵子的,只有一些有文化的或上了年岁的人称他潘先生。

      小猪仔半大不大,思起淫欲来了,不长膘,主人家便请来兽医。

      庄台上的孩子听见猪的嚎叫,就会不约而同地前去围观。国器力气很大,衣着干净整齐,从来不下猪圈抓猪,主人家赶着猪奔跑,他站在食槽旁,瞅着机会,一把薅住后腿,单手拎出猪圈,放平,一脚踩住猪头,一脚踩住尾巴,左手挤着猪卵子,圆滚滚的卵子鼓涨着,撑得皮肤发亮,他右手持刀,“沙沙沙”刮去卵子外皮上的猪毛,棉球沾着酒精,来回擦拭,正阴凉间,利刃合着猪卵子划一圆弧,手指一抖,“哧溜”一声,带着青紫血管的完整的白衣猪卵子,没有一丝丝的破损,顺势滑出,还微微冒着热气。猪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只也挤了出来,切割,点药,补针,一气呵成。围观的老人们频频点头,刀贴皮而行,猪卵子不破,这样处理速度快,疼痛少,出血量小,猪不受伤,等猪真正感觉痛的时候已经骟完了,这叫一刀绝,绝得很。

      他的善后也很漂亮,左手托住猪的阴囊,贴着猪的小腹,向前一推,一股骚水喷出,然后一把揪住猪耳朵,单臂提起,轻轻放入猪圈,小猪失去禁制,疾走几步,躲在角落里,抖抖索索的。国器吩咐主人家一个小时内别让小猪仔趴下睡觉,刀口会很快收干的。一盆清水洗手后,仔细端详自己的衣服是否有脏斑,再跺跺脚,震荡去粘上的灰尘,然后用一块布包住猪卵子,塞进挎包,回家可以咪上二两了。

      老人们说,这一点国器是深得父亲老德山真传的,但还是不及他父亲。

      兽医的真功夫在医治牛病。国器行医时,几乎没有耕牛了。生产队最后一头牛是一条独角牛,我至今记得,据讲活了二十多年,是活活老死的。

      我问用牛的伯父,这牛怎么一只角。他说这牛活下来全是老德山的功劳。早年两条牯牛争配种权,相互决斗,牛角挂在一起,活脱脱齐根拉断一角,依旧打斗不止。没法,请来老德山,一个草把子点火,放在两牛之间,便分了开来。

      断角的牛失血不止,狂躁不安,无人敢接近。老德山不慌不忙,左手摸着牛的前胛,一根银针刺入,牛腿一软一趔趄,绕到对侧又一针,直接趴下,后脑椎部一针刺入,倒地,一动不动。稻草烧灰,置冷,敷盖断角根处,凝血,白纱缠裹,德山缓缓捻动银针,慢慢抽出,牯牛瞬间苏醒,静静地趴在草堆里。独角牛得以幸存,终至老死。

      德山医牛爱牛,不忍杀牛,从来不吃牛肉。

      牛是农家宝,那是牛有用的时候。牛病了,牛老了,耕不动田地了,即使勉强耕了几圈地,也就气喘吁吁,浑身湿漉漉地流汗,嘴角全是白沫的样子。用牛的抖着缰绳,抽在牛腹上,嘴里骂骂咧咧地,一声声“倒剥”不绝于耳。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一到年末,还真有人盼着牛儿“倒剥”,自己吃上了红烧牛肉,全然忘却了牛的贡献,可见牛儿的付出多么不值得,牛儿多么地可怜。

      牛马的命运大抵如此,德山先生反对一个人说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他人,这是不知牛马的苦。或许是一个人无力报恩时,倾尽所有的情感与谢意说出来的。耕牛没了,驮马还有。我见过,驮马负重前行在茶马古道,一脚一个蹄窝印,这些蹄窝印都是长年累月、历经千年劳累的见证。有时雨大路滑,一不小心踩偏了,没踩进蹄窝,一跤摔下山崖,粉身碎骨。

      生产队里都有牛,大的生产队甚至有六七头牛。有年秋耕在即,队里两条母牛都腹胀如鼓,躺在地上站不起来。全队的社员都围着德山,看他医治。德山拍拍牛腹,贴耳听听。

      他说两头牛只能救一条,看着病重的那头,人们都摇摇头,德山却说,这条可救。取一大孔的空心铁管,长约两尺,孔洞可伸手入腹探查,在腹下脐右处,用力一摁,奋力刺入,草浆喷涌,伸手取物,尽是未消化的草料。又取一小空心管背部插入另一个胃,火柴一划,小管子朝天喷火,眼见得牛腹小了下去,渐渐恢复常态,又取来陈皮、厚朴、苍术、山楂、神曲、麦芽熬煮灌汤,静养了几日,果然无虞。原来是消化不良,胀得慌。

      另一条牛,也腹胀如鼓,但很是消瘦,拉的都是稀的,粪便不成型了。德山说这牛难了,怕是挨不过年关,众人问他咋办,他说这牛有“牛宝”(牛黄)了,牛宝值钱,价比黄金,只是太大了,牛吃不消,痛苦不堪,牛宝卖了估计可以再买两头牛,先吊吊盐水消消炎吧,帮它缓解缓解痛苦吧。

      牛是大型生产资料,倒剥是要上报的,没有公社主任签字,谁也不敢擅作主张。年终飘雪的日子,那牛真倒下了,公社主任批复了一张纸条——“同意杀曹同兴”,没有标点,没有换行,是我那位不识字的表伯父的风格,有人说他这样写是不识字,有人说从地里走出来的领导,爱惜牛,杀牛如同杀自己。

      其实,全乡杀牛都要老德山打报告,老德山与曹主任有默契,社员逼得紧,眼巴巴地想着吃顿肉过年,盯着老德山打报告,不能不打,坏人只好让曹同兴去做了。老德山报告的最后一个标点是句号,那就真杀。最后一个标点是感叹号,呵呵,曹主任批示——“同意!曹同兴”,有标点,又换行,这牛没人敢杀。这一指示是吊水医治,调养牛的身体。有人去问,曹主任批评:同意后面有“杀”吗?同意后面我画的是吊水的样子,我不识字你不知道吗?老德山的报告是有智慧的,曹主任的批复是有技巧的。

      杀牛取宝的那天,德山在场,小心翼翼地包裹起那块硕大的牛黄。

      天然牛黄太难得了,国家要收,只答应拨给生产队一头牛,老德山火了,拼了命不肯,最后给了一条成年牛,又给一条半大的牛犊子,是一对母子。这总算是平息了他的火气。

      成年的牛天天犁地,累个半死,只有小牛犊爽快,自由自在地,在路边、在沟渠里吃草,没人问它,晚上自行归栏,好不惬意。谁曾想,几天后,人们发现小牛犊不见了,这还了得。

      队长请来老德山,老德山分析,牛被偷了。虽说是小牛,但这么大动物隐藏不起来,牵着走,一定会有人看见。牛在河沟头吃草,怕是从水路走的。一查找,队里的木船不见了。全队的劳动力立刻全部停工,沿着河道上下追寻,结果在江都一个叫嘶马的地方发现木船。

      “看到我们的牛儿了吗?”

      “不敢乱说,不过草滩上是有好几条小牛,差不多大小,拿不准。”报信的人不敢大声。

      老德山笑笑,铁锹铲起小牛犊踩过留下的四个蹄印,牵着母牛,带着介绍信,与曹主任、队长、公安员一道上路了。

      嘶马的草滩上,围满了人,当地有人还在阻拦,看到公安随行,安定了。老德山走进牛群,拍拍牛背,小牛犊们从他面前一一经过,他双目紧盯着蹄印,突然,他伸手拉过一条小牛,就是它!

      “怎么断定是你们的牛?你要让人相信呀。”

      “把蹄印拿过来——”老德山高声喊道。

      “真是一模一样。”“一样的。”人群沸腾了。

      “我看其它的脚印也差不多,这不能说明什么呀!”当地的农民高声反驳。

      老德山笑笑,径直分开人群,走出圈子,向着远处的母牛走去,拍拍母牛肩胛,水牛平时是很少开嗓鸣叫的,可看见小牛犊,一声低沉的“牟——”,小牛犊双耳一竖,再一声“牟——”,小牛犊撒开四蹄,欢快地直奔而来,额头抵着母牛的下颌。

      至于偷牛卖牛的案件的侦破,那是曹主任与公安员的事了。

      我忽然想起孔子的一句话:心不正,则德不立;行不端,则德不显。是以,君子必先正其心,方能行其德。

      有德之人,则如泰山北斗,稳固而崇高,老德山真的名副其实。

    【审核人:凌木千雪】

        标题:兽医老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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