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最后一把椅子搬上三轮车时，汽修店玻璃门上"旺铺招租"的贴纸正在晨光中反着光。五年前开业时贴的"开业大吉"四个字还残留在玻璃内侧，像一道褪色的诅咒。
他来到早餐店，看了看手机里的余额：436.7，要了两个馒头。
回到家，妻子已经去上班了。他打开电脑，筛选着招聘信息。“35岁以下”“有十年的公司工作经验”这些猩红的字体像龇着的獠牙，吓得他撤回了按下“立即沟通”的手指。是的，他已经37了，不年轻了，一晃，毕业都十多年了。
他是2010年大学毕业的，学的物流专业，大专。他家境贫寒，大学的学费都是借的，他穷怕了，他要远走高飞，永远地离开小县城。因此，一毕业，他就选择了留在大学所在的省城——滨州。
滨州是一个崛起的新一线城市。尤其是那些年，汽车、地产行业如火如荼，充满了机遇。陈默从小就对机械感兴趣，于是看中了汽修方向。可他没有钱，租不起店面，只能从投资最小的汽车辅料开始。几年下来，也算是挣到了些钱，在滨州郊区按揭了一套房子。虽然每个月还着4000多块钱的房贷，两个孩子也相继出生了，陈默觉得日子还是有奔头的。
2018年，他投入了身上所有的钱，盘下了一个汽修店。开始两年，生意还不错。2020年新冠疫情就像一场突然降临的冰雪灾难，瞬间将一切冻结。曾经，汽修门店门前的那条街总是车水马龙，车辆进进出出，汽笛声、工具碰撞声、师傅们的吆喝交流声交织在一起，修车间里也是热火朝天，各种修车设备运转不停，满是人气和生机。但疫情一来，一切都瞬间陷入死寂，街道变得冷清得可怕，几乎没有车辆的踪影，修车间里积满了灰尘，他的汽修店被按下了暂停键。而后的几年，经济萧条，一直在亏损，如今，汽修店终于倒闭了。
不知不觉，陈默已泪眼模糊，现在房贷、生活开支都压在妻子一人身上。可她只是专科毕业，一直在一家小公司里做着出纳的工作，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五千块钱。他知道，他必须尽快找到工作。擦了擦眼泪，他翻出了胡小华的号码。他想，或许，老同学能帮一帮他。
“小华，你工地上还要人吗?”陈默有些不好意思，曾经的小老板，现在如丧家之犬。
“默啊，你这几个月没联系我，你都不知道哥是咋过的!现在房地产太低迷了，我都要去讨饭了哦!”
“什么情况?你苏州那个工地不是还没有完工吗?”
“别提了，甲方资金链断裂，烂尾了，工人全退场了，我的进度款一分没拿到，工人的工资发不出去，我天天躲债呢!咋了，你哪个亲戚要找事做?这，我可帮不上你了，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唉，没事。”陈默叹了一口气。
“你生意还可以吧?唉，我房贷都还不起，怕是要断供了，我想，尽快把房子卖了，现在的房价，唉，估计要亏几十万，算了，换点钱出来还债。”胡小华那边也唉声不断。陈默没有把汽修店倒闭的事跟小华说。
挂了电话，陈默的心像掉进了冰窟窿，他紧紧了棉衣，这个冬天似乎格外地冷。出去走走吧，他想。
外面虽然刮着风，阳光还是有的，陈默漫无目的地走在小区外的街道上。街道拥挤嘈杂，卖菜的小贩吆喝着，送快递的小哥来回穿梭。陈默想，或许我能开个小吃店?不行不行，没有钱投资;或许，学个手艺，摆摊卖点小吃?或许，去送外卖?总之，天无绝人之路，他相信。
他又回家重新打开电脑，将岗位、薪资、工作经验等重新调整，果然，外卖员、快递员、工厂流水线工人这些岗位还是有的，他选择了一家外卖平台，果断点了“立即沟通”，约定了下午的面试时间。
妻子中午在公司，孩子们也在学校，陈默热了一口剩饭剩菜，垫了肚子。正准备出门，妻子的电话打过来了，传来妻子的哭泣声。
“怎么了?”陈默问道。
“我爸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马上做手术，需要钱。怎么办啊!”妻子哭得话都快说不清。
“我们这也没钱，你知道的，下个月房贷都不知道怎么办。你哥那能不能拿出来一点?”陈默也很着急，无奈口袋空空。
“你也知道，我哥的培训学校去年就关了，还欠一屁股债呢!嫂子工资也没多少。刚刚妈打电话过来，说哥那最多只能凑出两万块钱，还差了很多。”
“你别急，先请个假，我们回老家一趟，看看爸，钱的事，我找我哥想想办法。”陈默安慰道。
夫妻俩把孩子托付给同楼栋的老乡家，急匆匆地往老家赶。能不能借到钱，陈默心里也没底，毕竟，这几年大家都难。
病床上的岳父，脸色苍白，岳母坐在床边抹着眼泪。
“别担心钱，我去给我哥打电话，先借几万，回头再慢慢还。”陈默轻轻地拍了拍妻子的手。”
妻子感激地看着陈默，嘴巴张了张，却没再说什么。
“放心吧，我一会先回去，有个面试，嘿嘿，外卖员，回头我勤快点，跑个单王，面包总会有的。”陈默故作轻松地说道。
从哥哥那借来五万块钱，把手术费交了，陈默留下妻子照顾，自己又赶回了滨州。他想赶在下班前，去面试，如果成功的话，晚上就可以跑起来。
面试通过了，陈默说明了情况，晚上十点后就可以接单。把孩子接回家，安顿着睡下，叮嘱妻子从监控里看着，陈默就出门了。
滨州的街头霓虹闪烁。陈默骑着电车穿梭在车流中，像一列正驶向黎明的列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