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电话铃声响起,一看来电提示,号码却很陌生。一接听,电话里的声音却很熟悉,慢慢的才反应过来,那是与我相隔两百多里的哀牢山背后,从老家翻山越岭打来的电话。
老家打来的电话,是斟满亲情的呼唤。因为在老家,住着大哥一家,患高血压多年,饮食起居不便,风烛残年的母亲全由大哥、大嫂照管。
于我而言,漂泊在楚雄,母亲的一切只能从电话里得知。
有时,我也会打电话问问大哥,母亲的身体状况如何?大哥却很少给我打电话。几乎每次打电话来都是说母亲的药快吃完了,要我带药回去,或是母亲的病重了,村里的“土太医”没法治了。
很多时候,一看见手机视屏上出现大哥呼入的电话号码,那急促的铃声,那气喘吁吁的叙说,常常让我产生一种恐惧感:是不是母亲真的发生意外了?
的确,大哥打来的电话,常常让我心惊肉跳,好几次让我叫着救护车、医生,迫不及待穿越层层叠叠的群山往老家赶,母亲才忽好忽歹活了下来。
尽管如此,有时,我很感谢大哥从老家打来的电话。有时,我又很害怕接到大哥打来的电话。
山背后老家打来的电话,是情同手足的表达。除大哥外,打来电话的,有村邻乡党,有山前山后巴掌大的天空下似曾相识的父老乡亲。也有我离开乡村三十多年没见过的,有我离开乡村时还没有出世,现在喊我哥哥叔叔爷爷的。
不管是什么人,他(她)们给我打电话,都常带着老家浓厚的方言,开口就喊我的乳名和姓名。生怕我听不清,还要自报家门,他(她)是谁家谁家的人,才往下说事。
有时,我正在开会,正在讲话,不便接听,拒接来电,对方仍在打,只好发个微信过去,却毫无回应。等我有空反打回去,却又无人接听。
我想,大概他们正忙于农活,忙于喂养猪鸡牛羊驴马,忙于侍候蔬菜庄稼……
但是,过一会儿,不知道我工作生活时段的老家人,他(她)们都会打来电话,直到打通,和我说完事为止。
山背后老家打来的电话,是一声乡音的呐喊。在他(她)们眼里,我是个“芝麻官”,老年人要办老年证,领高龄补贴,做白内瘴手术,常有人打来电话;夫妻要领结婚证,办生育证,孩子要读书,常有人打来电话;年轻人外出闯荡,租不到房,凑不够钱,或是打工拿不到工钱,在工地上受伤、死亡,常有人打来电话;还有吃了官司,得了大病要进城来住院的,要买微行车、农用车、摩托车的;地震、风雹、洪涝,领不到粮种补贴、母猪未拿入能繁保险,卖烤烟等极不合理等等。
在我看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在父老乡亲的眼里,却是重若千斤的大事,总在电话里问这问那,把我当成了“百事通”。其实,那些山背后老家打来的电话,并不在乎我全部都能帮忙,只在乎我跟他们说说话,出个点子,给个主意。
山背后老家打来的电话,是一张诚挚的请柬。在他(她)们的心里,我是一朵出类拔萃的鸡枞,总是还惦记着离开老家多年的我。儿女要结婚成家,举办婚礼,常有人给我打来电话,邀我带上家人回去凑个热闹,给个面子;娃娃考上大学,或是选中当兵入伍,常有人打来电话,约我回去,喝上两杯;端午节、火把节、中秋节、春节未到,常有人打来电话,恳请我回去和他(她)们聚聚,喝几杯,应应节气;进入冬天,常有人打来电话,催肥待宰的年猪就等我回去,尝个新鲜,吃个人情;甚至找到一窝马蜂,一窝鸡枞、松茸,也有人打来电话要我回去尝尝味道……
山背后老家打来的电话,从不称呼我的职务, “喂”一声就直呼我名字,和我对话。挂电话时,也不说“再见”之类的客套话,在“嗯—嗯—嗯”的方言中结束。多么直朴,多么亲切。
山背后老家打来的电话,除了大哥的手机号码外,我很少贮存,而那些陌生号码带来的浓厚乡音却让我非常耳熟。也许,有的人可能几年才给我打一个电话,甚至一生人也只给我打过那么一次电话。
正是山背后那一个个像割不断的脐带的电话,把我和老家、乡亲、母亲紧紧地连结在一起。我怎能拒绝呢?
有时,不方便接电话,或是忘记回电话,对于乡村复制品的我来说,好像是一种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