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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虹:关于生日

  • 作者:汤逊夫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3-08-13 04:2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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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今年8月8日立秋。农历六月二十二。

      其实也是平常的日子。不同的是五十一年前农历的这一天适逢建军节——我的生日。故而才有了曾用名“王建军”。幼时的记忆里没有关于父母和我生日的丝毫印象。七十年代的当地农村,孩子出生后,办了满月酒,周岁生日宴也是有的。作为长房长子年过三十才添的长孙女,虽是“根红正苗”的穷门小户,但在物质条件普遍匮乏的彼时,据说“王建军”满月和周岁的酒席还算有“规格”。用今天的话来说,不是胜在排场的巨大和菜品酒水的丰盛上,而是胜在参与人员的社会地位上——祖父和父亲都是多年的老党员兼村干部,故而即使没有庞大的家族作为依托,人情往来的朋友也不少。关键是,参与人员几乎是聚集了整个村,甚而整个生产大队的灵魂人物。毫无疑义,周边村里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大多也参与其间。至于酒席的盛况,对至少三四岁才有记忆的“王建军”来说,无人也无从去描述——唯一能让她记住这件事的,是因为在那一天,她那原本由祖父郑重取下的颇具历史时刻性的名字“建军”,被村小学最具威望的语文老师取下的名字所取代——其实也是很常见的、同样带着深深时代烙印的名儿,却因为里面有个“红”字(据说承载着长辈“又红又专”的期冀,也有着几分对这娇小精怪的小女孩儿的怜爱)而得到绝大多数参与者的一致通过。

      此后近十年关于生日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哪怕是一点点具有仪式感的情节都没有。或许是受当时经济条件的限制,又或许当地农村原本就没有过“散生”(即每一年都过生日)的习俗。但我知道小孩子十岁生日在当时应该是会比较隆重地请客吃酒的——酒席的当事人其实大都没有太多的参与,小孩子的快乐往往在那寥寥无几的纯属于自己的礼物上:崭新的花布料做的新衣服新鞋子、新书包,新文具……偶有几本尤其令人垂涎欲滴的连环画。对于自己十岁生日的印象,我却几乎没有。也问过母亲,她反问:“怎么没过生日呢?新娘娘不是给你扯了一件粉色的的确良布料做褂子吗?那就是你十岁生日受的情(礼)啊!我们家本来就亲戚不多,当然也没什么礼物……”这说法肯定是没有说服力的,虽然那时候祖父和父亲的革命战友已不多。粉色天鹅花型的的确良褂子我也记得,但它真的是新娘娘送给我的生日礼吗?酒席上的美食呢?亲朋好友的聚会呢?哪怕是一碗面、一个荷包蛋的记忆怎么都不曾有呢?小小的我有些迷糊了。

      不过小孩子的世界有太多新奇好玩的事情发生,小学高年级开始,自己当家做主“过生日”的快乐,很快冲淡并取代了对父母操办所谓“生日宴”的全部期待——何况,除了遥远的二十岁,生日也不是年年必须纪念的日子,自然也没有任何的仪式感。但少年的世界里有。大概五六年级时开始吧?现在算来,应该是十二三岁豆蔻年华时候。同学好友之间,除了元旦和新年,大家开始关注彼此的生日并互赠礼物。大多就是送贺卡,一毛钱两毛钱一张的那种,一面是风景或人物画,下面也有简短的问候文字;另一面左边可以写下自己的祝福语,右边像信封封面,有收件人寄件人地址、姓名和邮政编码要填写,是可以像信件一样邮寄出去的。彼时的我们寄出去的很少,大多送给身边的同学、好友,偶尔也会送给哥哥姐姐般年轻的自己喜欢的老师们。贺卡图案都比较单一,文案也简单直白,不过敏感多情的少男少女们还是会从画面的图案、色彩和意象中,从简短的文字甚至标点符号里,衍生出太多能流露心声的隐秘的想象来,精挑细选,字斟句酌。我自小喜欢蓝色和忧郁的文字,所以不管送给谁,每一段祝福语都会文学创作般反复推敲,草稿后再一丝不苟誊写在贺卡上,最后无一例外地装进深深浅浅的蓝色信封中送出去。对父母是否关注自己的生日,倒也从不在意了。

      尤其是有了同为文艺青年的男朋友后更是如此。“有情饮水饱”,来自恋人的生日礼物:一束花、一本书、一张贺卡几句诗、一张歌碟都足以令人幸福满满,憧憬满满。以至于步入婚姻若干年,我和老公的生日礼物还一度停留在我爱看的杂志报刊和他绝对原创的“情诗”上。婚后第三年,他到上海学习近两个月,我生日前回家的他,礼物居然是足足十二本前一年的小说月报,一期不落!当欣喜不已的我听说他除了留下回家的路费,在旧书摊前跟老板软磨硬缠,用尽身上全部的钱才为我凑齐了全年的期刊时,更是感动得泪水涟涟!——彼时我正怀着儿子,用他的话说,“营养”正当时。后来儿子出生了,长大些了,老公的工作也有了变化,夫妻俩异地两年,没有手机,邻居家公用电话传话也不方便,我们便开始鸿雁传书。一如既往地喜欢用蓝色的信笺,深深浅浅的蓝。还是喜欢老公的诗,一首又一首,享受恋爱般小鹿撞怀的感觉。有一段时间他总跑香港,办公室里年纪大的同事们总说,苕姑娘,情诗能当饭吃啊?看把你美的!香港的金饰便宜,总得让他买几件,过生日也得礼物撒!我微笑着不语,心里却分明有着“夏虫不可语冰”的异议,和老公,自然也从来不提。以至于婚后好多年,我几乎都没添置过新的首饰。这就是“嫁给了爱情”么?至少,这也算我俩之间的“志同道合”“心有灵犀”的见证罢?相伴近三十年——随着生命渐次丰富的还有生日礼物:鲜花、贺卡、偶尔诗兴大发的“古体情诗”、心心念念的美食、想买的书刊杂志、年岁渐增有些“迷信”可以增福添寿保平安的金银小首饰……用他的话说,生活要享受,主旋律还是得追求灵魂的丰盈和有趣罢?

      三十岁是我在婆家过的第一个整岁生日,我们定居武汉的第五年。远在广州打工的母亲私底下问我,三十岁你们家里都不请客摆酒的吗?语气里颇有些觉得女儿在婆家不受重视的愤懑。我却不以为然:请什么客呢?大小家庭又没分家,一家三口跟公公婆婆一起生活,除了买衣服和零花,生活和日常开销基本都是老人承担的。更何况,若是按农村的规矩,生日宴娘家人务必要到场,娘家亲戚的多寡、礼物的厚薄貌似都会成为族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和老公对这件事保持了出奇的一致——父母也罢,兄弟姐妹也罢,闺蜜好友也罢,生日祝福、红包和小礼物可以有,小聚可以有,但大摆筵席宴请全部亲朋好友的“壮举”还是免了吧!何况城里也没有这个年龄过生日摆酒请客的风俗,那些累人的繁文缛节,能丢多远就丢多远罢!老母亲倒也没有再追究——地地道道不是远离家乡打工就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终日在地里忙碌的庄稼人,本就没有太多的讲究。岁月匆匆,十年光阴又忽而已逝。四十岁——长辈们心目中应该“请客摆酒”的又一个生日也这样“悄无声息”地过了。

      应该是我四十五岁那年开始的吧!年迈多病、农事渐少的老父老母也开始与时俱进了。每年农历生日的前一天,老母亲都会打来电话:“在哪里啊?明天是你生日,祝我的姑娘生日快乐天天开心哈!”“在哪里啊?又去旅游了吗?生日快乐!我给你晒好了干豆角哈!”“在哪里啊?什么时候回来?你爸给你腌几斤‘翘嘴白’好不好(我最爱吃的一种鱼)?”“在哪里啊?生日快乐啊!回来就提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掐几把南瓜叶,新鲜的才好吃哦!”……老母亲摸清了我休假的规律:暑假两个月,七月份中上旬基本要补课,大概下旬开始休息,紧接着就是迫不及待的“胜利大逃亡”——仿佛只有在异乡的奔波才能抚慰一个学期几乎一日无休的疲惫身心。所以每每接到老母亲的祝福电话,我不是在旅途中就是在旅游启程的路上——虽然每次出门前都会先回去看看,告知他们大概的行程安排。但我还是愈来愈强烈地感觉到,十天半个月一次的看望,已经远远不能够填满老父老母们孤独渴望的心。转眼五十岁生日又到(老人家都是记虚岁生日,实岁49),前年农历六月二十二那天晚上,和几个好友在神农架避暑中,老母亲的电话来了:“在哪里啊?明天是你五十岁的生日,我和你爸包了红包,想去武汉吃你的‘生面’啊!”不再提摆宴席请客吃酒了——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来武汉,第一次给姑娘包了红包,足以看出老母亲对这次生日的重视。没来由的,那一刻泪水喷薄而出!我连忙承诺结束行程就回老家,接他们来武汉“吃生面”。无法预料的是我还是爽约了——手机上预约了回汉后第二天复查多年无法自愈的顽疾,病情恶化需要尽快安排手术,更因为又一波新冠疫情来势汹汹,复查当天我就“被”收诊住院。出院后差不多一个月身体恢复些我才回到老家,收下了平生第一次来自老父老母的红包——此时才得知我动了手术的老母亲第一时间村前村后忙着买土鸡蛋和土鸡,站都不让我站久——迟到的“生面”,自然是没有吃成。

      老父老母唯一一次亲自给女儿过生日是五十足岁这一年。去年七月,工作室连续半个多月的暑期课程最后一天,早上七点多便接到老家邻居的电话,说老母亲发烧咳嗽几天了,反反复复都不退烧。课程结束后我们连夜赶回老家,第二天送老妈去镇上医院,发热门诊核酸检测、胸部CT、留观室输液,折腾到差不多天黑才住进医院。肺炎。陪着老母亲住院的第五天,暴雨不停。正准备电话老公不用送饭,他和老父亲居然同时出现在病房——没有老母亲的张罗,老父亲居然记得那天是我的农历生日!担心女婿做饭送去医院,一大早他冒着大雨从老房子那边蹚水步行赶到集市上来和老公汇合,到医院接上我和老母亲,带我们去镇上最好的餐厅——点了一桌女儿女婿爱吃的菜,还单独加了一大份加了青菜肉丝和油炸荷包蛋的“生面”……母亲还没放碗,泥巴裤腿挽得高高的老父亲就大步流星冲向服务台,从口袋里摸出几张被雨水润湿的百元大钞:“姑娘的生日我来请客!你们都别跟我扯!”那豪横的气势,直接“逼退”了正准备扫码买单的女婿。一旁牵着老母亲的我,笑着,泪着,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又一张,其实,无须影像,这一幕我又怎能忘?!

      今年生日又到。公历在前,农历在后,错开整整一周。暑期课程结束后惯例的旅游。潜意识里仿佛是想找机会弥补某种遗憾,三口之家七天的青岛威海之旅在七月的最后一天结束。8月1日,和往常一样被若干来自闺蜜好友和学生们的美好祝福包围,收到来自身边俩男人精心准备的礼物:美食、鲜花、化妆品和我爱看的书……8月7号农历生日前一天去武昌看望生病住院后疗养的老爸,说起这段时间天气的炎热,老爸爱怜的眼神依旧:“姑娘,有福之人六月生咧!”仅此一句,再无其他。晚上回来照例电话给老家的母亲汇报老头子的情况,絮絮叨叨差不多半个小时,挂了电话,关于“生日”的话题她也是只字未提!那一刻我猛然意识到:短短一年的光阴,我的老父老母真的老了!老得有些糊涂了!老得已经完全忘记日子了!巨大的失落和痛心一时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那些曾经因为他们病痛反复带来的城里乡下医院的忙碌与奔波、因为他们不听叮咛病痛初愈又不管不顾忙碌在田间地头的抱怨与痛心疾首,那些因为他们而承受的精神与经济上的双重压力又算得了什么呢?!“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进入暮年的他们,我们的陪伴又有多少呢?我们能亲力亲为,为他们洗手作汤羹的日子又有多少呢?我们被他们追着呼唤:姑娘,生日快乐的日子又有多少呢?……屈指可数!这一夜,我几乎一宿未眠!刚刚休整调理有些好转的失眠又卷土重来了么?每一个与他们有关的生日场景都电影画面般在脑海里反复呈现,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也不曾遗漏——我深深地知道:他们离开之日,我将流落世间,成为飘零的红叶。而关于我生日的一切,则是我们彼此才能读懂的,永远尘封的童话。

      祈愿这一天晚一些到来。

      今日立秋。

      2023年8月8日(农历六月二十二)

    【审核人:雨祺】

        标题:霁虹:关于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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