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增广贤文·上集》解释:力量单薄就不要去背负重物,说话没有份量就不要去规劝别人。老祖宗留下的经典名言,如果能够灵活运用,句句受用。如果一个人处于卑微的地位,说话没什么分量,又不能切中要害,就不要讲大道理去规劝别人。这样做不仅无法让人信服,还会惹人厌烦,也给自己招惹麻烦。也就是说,为人处世的时候,一定要量力而行。凡事逞强去做的结果,只会使自己为难,也让别人为难。
当人们说自己说话做不得数时,总会说自己是人微言轻。按这种说法来理解,就是说你要没有重要的身份,就免开尊口去劝导别人,缄默为上,否则很有可能会自讨没趣。另一种解释,就是要劝导别人,须得点中要害,这样才能说服别人。
这让我想起关于晏子劝国王的一个故事,顺便说来跟大家分享:齐景公特别喜欢鸟。有一次他得到了一只漂亮的鸟,就派一个叫烛邹的人专门负责养这只鸟。可是几天后,那只鸟飞跑了。齐景公气坏了,要亲手杀死烛邹。晏子站在一旁请求说:“是不是先让我宣布烛邹的罪状,然后您再杀了他,让他死得明白。”齐景公答应了。
晏子板着脸,严厉地对被捆绑起来的烛邹说:“你犯了死罪,罪状有三条:大王叫你养鸟,你不留心让鸟飞了,这是第一条。使国君为一只鸟就要杀人,这是第二条。这件事如果让其他诸侯知道了,都会认为我们的国君只看重鸟而轻视老百姓的性命,从而看不起我们,这是第三条。所以现在要杀死你。”说完,晏子回身对齐景公说:“请您动手吧。”听了晏子的一番话,齐景公明白了晏子的意思。他干咳了一声,说:“算了,把他放了吧。”接着,走到晏子面前,拱手说:“若不是您的开导,我险些犯了大错误呀!”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劝告领导要讲求方法,要有充分的说服力。
我们再来看一首杜甫劝朋友王维的诗,里面也颇有学问。相比李白和杜甫在仕途上的坎坷,王维简直可以用“顺风顺水”来形容。如果非要说王维有什么坎坷,因为被叛军授予伪职,而遭到皇帝贬责,这恐怕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一件事。而此时的杜甫,恰好处在人生的巅峰期,他担任左拾遗(谏官),虽然官职低微,却能够常伴皇帝左右。那么作为王维的好友,杜甫有没有向皇帝求情?没有,他只是给王维写了一首劝慰诗,没写一句友情,却深刻体现出了杜甫的良苦用心。他是如何写的?我们不妨鉴赏一下。
《奉赠王中允维》:中允声名久,如今契阔深。共传收庾信,不比得陈琳。一病缘明主,三年独此心。穷愁应有作,试诵白头吟。
诗的大意是,王维声名在外,传播已久,可是如今却陷入深深的愁苦。因为被叛军授予伪职,遭到皇帝的贬责。那么,作为王维的好朋友,杜甫该如何来劝慰王维呢?“共传收庾信,不比得陈琳”。这两个典故虽然只点出了人名,但是暗用了他们背后的故事。庾信,本来是南朝梁简文帝的臣子,侯景之乱发生后,逃亡江陵,后被梁元帝收用。陈琳,汉末文学家,本来依附袁绍,曾作《为袁绍檄豫州文》痛斥曹操,官渡之战后,又归附曹操。您看,庾信和陈琳有明显不同,战乱前后,庾信始终是梁朝的臣子,而陈琳却投奔了敌营。而王维在安史之乱中没有归附叛军,显然他是庾信,不是陈琳。不管是站在王维的角度,还是站在好友的角度,都不存在“收用”或者“得到”的问题,只有朝廷才会“收用”或者“得到”某个人才。由此可见,杜甫是站在朝廷官员的角度来写的。综合这三点来看,这两句话的意思是:朝廷官员都认为,唐王朝收用王维,就像梁朝收用庾信一样,而不是像曹操得到陈琳。可见,朝臣们都认为王维对唐王朝忠心不二。
这就有点奇怪了,杜甫为什么不站在朋友的角度来劝慰王维,而是以朝臣的身份来给他写诗呢?“一病缘明主,三年独此心”。王维之所以称病不接任伪职,是因为想要报答圣明的君主;这三年来,他始终只有这一片忠心。这两句显然不是朋友之间的对话,诗人仍然是站在朝臣的角度来写的。
这是埋藏在王维心里的一个细节,也是王维能为自己辩白的理由之一,当这句话一出,王维才会从心底感觉到,大家都理解他当时身不由己的苦衷。可是问题来了,既然朝臣们都理解王维,那么他为什么还是会被贬官呢?答案很简单,王维的忠心只是朝臣了解,皇帝还没有深切感受。杜甫当然知道这一点,但如果大家都来劝说皇帝,恐怕会适得其反,因此杜甫非常巧妙地向王维提了一个建议:“穷愁应有作,试诵白头吟”。意思是:当你穷困愁苦时,应该把自己的感情写出来;或者可以试着多唱诵卓文君的《白头吟》。尾联这两句,才是杜甫以朋友的角度,向王维提的建议。他为什么要提这个建议呢?就是想让王维展示出自己的忠心,让皇帝能够深切感受到。因为杜甫担任左拾遗以来,已经摸清楚了皇帝的脾气:与其苦口婆心地劝,不如让皇帝亲身感受,自己做决策。这就是杜甫传递给王维的深情厚谊。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杜甫劝友的良苦用心和高超技巧。杜甫明知道王维心里愁苦,却没有直接以好友的身份来劝慰他,而是以一个朝臣的身份,表达了对王维的认可和理解,然后再以好友的身份提出建议。杜甫为何要这样来劝慰王维呢?因为他深深地知道,王维此时最需要的并不是好友的关心,而是朝臣的理解和支持,只要朝堂之上,能多一个人支持他,王维就能多一份欣慰。而有了这一层铺垫,结尾的建议也更能让王维接受。可以想见,王维看到这首诗后,心里肯定会百感交集。这也充分体现出了杜甫的情商和智商,这应该也是杜甫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朋友相助的原因。果真如杜甫所料,没过多久,王维便重新得到了皇帝的认可,之后的仕途再也没有遇到坎坷。
这也告诉我们,劝人要找好角度,劝说要有足够的说服力,要劝到点子上,要有效果。他可不可以向皇帝劝说呢?可以,他又说话的机会和条件,但以他对皇帝的了解,以他的份量,这样劝说的效果未必好,看来劝说也要知己知彼呢。杜甫也有为房琯劝谏皇帝而被贬官的经历,由此开始了下半生辗转漂泊的生活。也就说劝说不当会遭罪的。
看到有的文章讲,农村人在做事或为人处世等方面有些欠缺,很值得我们借鉴。农村的劝人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农村劝人必须要具备两个基本条件,即有说服力和地位,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社会地位、交际能力、个人修养等等。劝人要会说,说得对,有说服力,人家认可和接受,劝人才能起到作用;没有地位,如无经济地位、无社会地位、无人格地位的人,是不要劝人的,劝了也白劝,而且人家不买帐、不领情,反而遭到人家的憎恨厌恶。
人没有地位,说的话没有人听,没有人认可,说对了也是错误的,说错了更不得了,只会起反作用。农村有句俗语“无钱莫入众,言轻不劝人”。人的经济地位非常重要,没有钱的时候,别到人多的地方去凑热闹,更别开口劝人,人穷底气低,在众人面前没有地位,人辞低微,根本得不到人们的倾听、理解,得不到认同,不会产生积极的影响,只会产生反感,对事情毫无助益。
“一言不中,千言不用”,意思是说,劝人要劝到点子上,才能起到作用,有一句话不中被劝人的心意,再说一千句一万句话,都是没有作用的,都不会被人家采纳接受,都是徒劳无功的。因此,劝人要依据对方的心理、性格特点、愿听好话的习惯,要说出符合他人心意,符合他人实际的话,才有作用,才能达到劝人的目的。若是有逆着他人性格特点话,违背他人心理的话,损害他人的话等等,都会招来对方的反感和不适,反而对自己没有好处。所以,农村劝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具备劝人条件的人,请别去充当好人,避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落得无功而返,两败俱伤。
别说农村人,自己和身边的人有没有因劝说而失和的呢?什么原因呢?主要是知识不足,经验不够,方法不当,智慧欠缺。晏子和杜甫为什么对领导和朋友的劝说成功了呢?就是因为他们知己知彼,对症下药。不过,对朋友来讲,只要是善意地劝说,就不要在意方式方法,求同存异,姑妄听之。太计较了,就不好交朋友了,水至清则无鱼嘛,这方面自己的教训也不少。书读多了总愿拿书本的道理来衡量人和事,是不行的。民间的有些经验真得好好学习和吸收。
当然,言轻莫劝人与“位卑不敢忘忧国”,“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并不是一回事。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在“文革”肆虐的时候,为捍卫真理挺身而出,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真是可敬可佩,远非我们能够做到。后人重新审视“文革”浩劫时,从旧事与资料中挖掘了顾准、遇罗克、张志新等人的弥足珍贵的声音,并视作民族追求真理、独立精神不曾绝迹的宽慰。有时我想,果真都是今人胜古人吗?《突围》剧反复拿李乔治、朱昌平那些战争年代创立上海福记公司的牺牲奉献精神和如今的林满江、皮丹、陆建设这些腐败分子作比,真有天地之差。
2021年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