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武夷山的溪流已在我脚下铺开一卷绿帛。来到溪畔，岸边一排排嫩绿的树甚是养眼，河水清澈如镜，清绿如绸。几位村妇在溪旁洗衣，给整条小溪带来一种灵动之美。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晨曦时走在河道旁，新雨的潮气沁入石阶缝隙，苔藓像打翻的翡翠粉末，在赭色岩壁上洇出深浅不一的青斑。整座山谷仿佛被塞进滴翠的琉璃盏，连呼吸都染上了青檬的酸甜。
那些槠树新抽的嫩芽最是动人。叶尖悬着露珠，将透未透的光斑里，能看见蜷缩成团的叶脉正在舒展筋骨。某片过于心急的叶子挣破芽苞时，惊飞了正在梳羽的绿翅鸠，鸟影掠过水面的一刹那，整条溪流的绿竟跟着晃了晃。
我疑心是山神打翻了调色盘。近岸处的水绿得成深蓝，像是融了玉女峰冬日积雪;河心又转为孔雀石般的沉碧，倒映着千年丹岩的皱褶。最妙是浅滩处，卵石间游弋的红眼鱼一闪，便撕开水面绿绸，露出底下流动的翡翠祖母绿，那原是阳光穿透三层水波后，在河床白沙上织就的绿光之锦。
老枞水仙的虬根探入溪中汲水，倒影被波纹揉成跳动的甲骨文。树冠新发的嫩叶与去年陈叶层叠，在半空晕染出多种绿色由浅入深的调和：初生者如抹绵软，壮年者似野茶新炒时的苍翠，最底层的越冬老叶则沉淀出老坑端砚的幽深。风过时，满树绿云簌簌翻卷，竟在岩壁上投下流动的《千里江山图》。
对岸茶园正在举行新生礼。用喊山的方式把茶叫醒，寓意茶农一整年茶叶的丰收。在随后的日子里，头戴竹笠的茶农正忙着打理茶山，他们劳动的身影被水波拉长变形，恍若王希孟笔下的点景人物。新培的土垄泛着油亮棕红或墨黑，与茶苗的鹅黄嫩绿组成最原始的色彩交响，连采茶农妇随嘴哼的小调都染着青绿尾音。
我忽然读懂柳宗元为何独坐寒江。当倒影中的绿与现实中的绿在某个临界点重叠，时空便失去度量意义。重重被绿色世界包围，化不开的绿意盎然。水底游鱼穿梭于虚实之间，啄食的既是藻荇或好心游人喂的面包及饼干，也是树冠漏下的深浅不一的光斑。某个恍惚瞬间，我的影子与某株古樟的倒影交融，衣袖竟生出细密的叶脉纹路。
暮色将至时，放筏人撑着竹篙点破镜面。涟漪将倒影切割成流动的睡莲，九曲溪顿时化作液态的翡翠矿脉。试着把肥嘟嘟的棍子眼、红眼鱼唤来清点。碎金般的夕照里，满山新绿开始分泌某种清甜的树脂，将白昼的光影封存在琥珀色的记忆里，这或许就是武夷山留给每个过客的隐形茶青，需用往无数个春秋缓缓冲泡。
春和景明，武夷九曲的绿会让你沉醉不已，会不由自主地在绿意盎然中写出诗意盎然的诗行。在武夷山的碧水丹山里徜徉，会让心里盈满了希望与宁静。
2025年4月5日写于武夷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