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未至，老伴已在厨房忙开了。竹匾里浸着新采的芦叶，青碧的色泽在清水里舒展，恍惚间又回到了老家的河岸边——那些在晨露里摇曳的芦苇，曾赋予每个端午最鲜活的生命。
上周在老家的蔬菜批发市场，我原是想买些时令鲜蔬，却被一声清亮的吆喝牵住了脚步：“新采的芦叶，又宽又长啊!”循声望去，卖粽叶的大妈坐在竹筐旁，手中的芦叶在阳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叶尖还沾着未干的晨露。她鬓角的白发被风轻轻扬起，褶皱的脸庞像极了故乡的田埂，刻满岁月的纹路。
“大姐，这粽叶怎么卖?”我蹲下身，指尖触到叶片的清凉。她抬头一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淳朴，说：“人家都卖三元，你要的话，咱好商量。”这略带笨拙的实诚，忽然让我想起了老家的婶子——那些在田地里弯腰劳作的身影，总把最真的东西捧到人前，连讨价还价都带着暖意。
称了50斤芦叶，大妈却有些不安：“大哥，你要这么多做啥?可别浪费了，这都是地里头实打实长出来的。”她粗糙的手掌抚过叶片，仿佛在抚摸自己的孩子。那一刻，我忽然懂得，这小小的粽叶里裹着的不只是糯米，更是农人的心血与牵挂。
回到杭州的家，老伴熟练地铺开芦叶。四片叶子叠成圆锥，填入浸得发亮的糯米和蜜枣，指尖翻飞间，三角粽的棱角便挺括起来。围观的员工们看得入神，有几个索性挽起袖子拜师学艺，厨房里顿时热闹起来。这场景，多像老家的端午啊——邻里们围聚在一起，粽叶在指间翻飞，笑声混着粽香，漫过泥泞小路，飘向辽阔的天空。
杭州人多用竹叶包粽，自有一番清冽的竹香，但我总念着芦叶的醇厚。那是老家河滩的味道，是沾着泥土气息的乡愁。记得初到杭州那年，看到街头卖的竹叶粽，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老伴变戏法般拿出自己包的芦叶粽，咬一口，糯香混着芦叶的清甜在舌尖化开，瞬间湿了眼眶——原来有些味道，早已刻进了骨血里。
今年特意置了柴火灶，当灶膛里的火焰欢快地跳跃，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芦叶的清香便随着白烟升腾，宽大的楼台弥漫着清香。出锅的粽子解开时，芦叶的纹路清晰地印在糯米上，像故乡的地图，每一道褶皱都藏着回忆。来自哈尔滨的小杨接过粽子，忽然红了眼眶：“阿姨，这味道就像我妈包的……”
夜里翻看《端午即事》，“故人不可见，新知万里外”的诗句忽然有了新的注解。我们带着故土的印记在异乡扎根，又把这份温暖传递给新的“故人”。就像这芦叶粽，带着老家的水土气息，在异乡的锅里煮开，香了一座城，暖了一群人。
窗外的月亮渐渐圆满，案头的粽子还冒着丝丝热气。咬一口，芦叶的清香在唇齿间流转，恍惚又看见老家的芦苇荡在风中起伏，听见大妈那句带着乡音的叮嘱。原来乡愁从来不是苦涩的，它是甜糯的粽香，是掌心的温度，是无论走多远，都能顺着这缕香气，找到心的归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