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竹猗猗,生于高陂。左连瑶带,右杂琼枝。恨幽客之方赏,嗟君侯之不知。”慈竹一直都是清雅、坚韧和仁慈的象征,像极了我的奶奶。
奶奶生于河北蔚县。我是在奶奶的臂弯里长大的。于我的记忆中,奶奶是在院中料理了许多花草的。不说那青红相间的番茄柿,不说那一人多高的玉米株,单说那院角处那些花草就有无限的生机和趣味。
春天是花丛最沸腾的时候。成百上千的虻子、蜜蜂嗡嗡地闹着,像是在进行领地的争夺,不时碰撞在一起缠斗,最终双双坠地。儿时的我是很怕这些张牙舞爪的飞虫的。于是总是奶奶走在前头,用手挥打开鏖战犹酣的飞虫。这虫子精灵一般的,仿佛知晓哪个是花丛的主,一瞬间便作鸟兽散了。
没了黑云似的虫,花丛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牡丹、月季犹如西域的舞女,大胆的卖弄展露自己的风姿;紫藤萝在架上盘虬卧龙,又迂回缠绕,烟岚云岫,霞姿月韵;仙客来与三花龙胆色泽与形状稍逊,但也一簇簇,一片片铆足劲儿地开着,想让世界听到它们的呢喃细语。繁花映照着奶奶的脸,奶奶亦笑着侍弄着这桃蹊柳陌,春的光虚焦了她的身形,饱和了百花相映,宛若一幅油画。
奶奶一生平凡,不追名逐利,晚年便侍弄花草。奶奶活得像竹子,淡泊,清雅。
慈竹可抵御严寒,可奶奶却没能走过2015年的冬天。
那年的冬天并不十分冷,奶奶因脑溢血离开了她爱的小院、花丛和亲人。奶奶在家乡的土地上生活了62年,最后因照看弟弟,竟客逝在我们居住的上海他乡。救护车将奄奄一息的奶奶运回老家,无不令所有家眷肝肠欲断!奶奶院子中已有数年无人打理了,荒芜,悲凉,仿佛上天的吊唁。
我听爸爸讲奶奶的故事。
爸爸在上高中的时候,正值1996年,家中白面稀缺,奶奶就用大锅将小米面粉炒熟,方便爸爸和姑姑们在学校饥饿时用水冲开食用,自己在家中只吃棒子面。
爸爸说时声泪俱下,几次哽咽语塞。
北方的风雪在那刻柔了,如粉,如沙,洒在瓦檐,洒在枯草上。但旋风忽来,仿佛在拉扯,雪蓬勃的纷飞,在日光中灿灿地的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而升腾,如龙蛇,如蜡象,冲撞着九霄,弥漫在太空中,解散了漫天光斑,使太空闪烁。
那是慈祥的雪,是雨逝去的精魂。
奶奶走了八年。这八年中,我无数次梦到那幅花丛中的油画。奶奶的形象有如娇绿的新竹,仿佛刚刚褪去锦箨,坚韧,奉献,忍耐。奶奶在世时将好的一切留给了我们,对于并不富裕的生活,奶奶坚韧,不畏惧冬日的严寒,不埋怨一冬只有千斤煤的苦楚,甘愿在公路上捡拾汽车掉落的煤块。爷爷在诗集《浪花集》中说到此景,不禁十分心痛,懊悔。
奶奶一生坚韧,不畏惧困苦磨难,在以往艰难的日子里相夫教子,尽责之至。奶奶活得像竹子,坚韧,挺拔。
几次在梦中看到了奶奶。她牵着我的手,用爱拢起来,用心呵护着。从奶奶身上可以鲜明看出老一辈对晚辈的宠爱,身上只有几张微薄的生活费,却毫不吝啬花百元买机器人玩具。我高兴地玩弄,奶奶慈祥地看着我笑。
梦中的奶奶躺在病床上,是十分憔悴的。耳鬓间的长发垂下,掩住术后留下的疤痕。除了簌簌作响的呼吸机声,与常态无异。奶奶走时只63岁,应享清福日子刚开始便戛然而止了,奶奶没有什么埋怨,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更好,更好。
奶奶一生慈祥,不计较恩怨得失,用心用情哺育了两代人,奶奶像竹子,宽厚,仁慈。
梦醒后,泪湿枕巾。慨叹社燕秋鸿,与奶奶阴阳两隔,不能再一同赏丛中繁花,看世间百态。小时曾丹书白马,说一定带奶奶看遍世间繁华,如今却落成一纸泪染空言。
“抚贞容而骨愧,伏嘉号而心死。庶因感而长怀,将策情而励已。”奶奶笑着,她并无埋怨我的失约,身影化作一丛翠绿的慈竹,承载着对丈夫的难舍,对儿孙的思念,生长在家族中每个人的心里。
(指导教师 邢培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