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芦山浸在绵密的雨帘里。青衣江的水雾漫过堤岸，将芦苇荡染成朦胧的黛青色。忽地想起端午将近，又到了一年粽叶飘香的时节。
撷一片绿云归去
老家院子里婆婆栽种的粽叶丛生得恣意，叶片足有手臂长，有着鱼肚似的漂亮的弧线，叶片沾着露水在风里招摇。清晨回家，和婆婆一块儿割粽叶，婆婆在一旁边割边叮嘱：“挨着根割，要选大小匀净的，有洞的、开裂的不要……”她布满褐斑的手捏住叶柄，镰刀斜斜一拉，断口渗出清亮的汁液，空气里霎时浮起粽叶的清香。我蹲下身，仔细挑选起来。捏住粽叶滑溜溜的叶柄，一刀划过几张光滑饱满的大叶子就握在手里，随手递给等候在旁边的虎哥。他接过粽叶将每一片叶子片片朝上，每一片的柄根对齐，五十张扎成一小把，捆扎好的粽叶像极了一把大大的蒲扇。一笼割完已经扎了五六把。“应该够了吧?”虎哥道，“有三百张咯!”“哪里够哦。赵姐家今年要包粽子送人，她家肯定要的粽叶多，我得给她多割一些回去。”我和婆婆继续埋头割着，虎哥也不停地捆扎。扎好的粽叶整齐地堆放在院子矮矮的石墙上，起起伏伏盖满了整个矮墙，绿茸茸的，在微风中浮动，就像一片片漂浮的绿云。
三十多把一千多张粽叶倒在门前的小巷子里，竟垒出一座碧色小山。看着眼前的这一堆叶子，我和虎哥都犯了难，怕是洗到天黑也洗不完呢。虎哥说要到河里去洗，而我坚持就在小区赵姐家水池旁边洗。争执间杨大姐、赵姐和旁边美容院的几个妹妹都出来了，大家都说就在小区里面洗，人多洗得快。水池里面、大铝盆里都蓄满清水，叶片浸入水中，浑浊的泥沙在盆底绽开墨色花纹。大姐手握鬃毛刷，将叶片正反刷得透亮，叶脉在阳光下泛着银丝般的光泽，健美赶忙阻止：“不能用毛刷，刷破了包不起，要用帕子擦。”健美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我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毛刷，换成她带来的崭新的洗碗巾。大姐感叹道：“现在的粽叶金贵哟，我们以前都是用笋壳包的粽子，一样好吃。”
碎玉金砂裹寸心
泡发的糯米在大钢盆里胀成珍珠白，拈起一粒对着光，能看见半透明的芯子。拌辅料最考手艺，今年我要自己操作。传统腊肉味自然不能少，煮好的红豆膨胀得就要开裂，熏透的猪大腿肉洗好切丁，精肉褐红中透着油润，带皮的肥肉晶莹透亮，糯米中撒几粒食盐，扔一撮花椒，倒入红豆、腊肉丁翻拌均匀，一盆白中带红、红白相间的腊味粽料就准备就绪。卤肉粽是我家最喜欢的一款，所以我也特别用心。提前一天买好五花肉，切成食指大小的长条状，每一个小肉条上精肉将肥肉均匀分割，肉条在现买的卤料汁中慵懒地沉睡了几个小时，小盆里的白糯米在老抽和陈年卤水的加持下已是褐色的碎玉，只等着钻进那件翠绿的霓裳。糯米中加入绞好的鲜肉、开水里汆烫后仍绿得发亮的嫩豌豆，又是另一种口味。楼下的小巷早已摆好阵势，装满粽叶的水桶放在中间，矮桌上的筲箕里放着剪刀，红、绿、白三色线团卧在剪刀旁边，可怜巴巴地等待着，两排小凳整齐地排在两边。我把和好辅料的三盆糯米端下楼摆在另一张空桌子上，大伙自觉地坐到小凳上开始工作。
大家从腊肉味开始包。翠绿的粽叶绕成一个小小的锥形，用左手的四指稍微固定住，抓一把混着琥珀色肉丁的糯米按进粽叶里面，就像将一把藏着玛瑙的白雪塞进一只翡翠荷包，塞满、压实，轻轻地将叶柄一端盖过来，左手食指顺势轻圧，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叶柄向怀中一拉，手中的粽叶在两手的合力下越发紧实;右手继续发力，将叶柄处向外拧折形成一个漂亮的拐角，刚好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三角的平面严实地盖住顶端，抽一根红色棉线，嘴巴咬住一头，右手掐住一头从折断叶柄的捏角之处开始缠绕，绕过底部尖角两道，再打一个活结，一个腊肉粽就包好了。
玉梅是我们小区的“大厨”，会做各种面食，可惜不会包粽子。只见她在粽叶的圆锥里面装满了糯米，右手盖叶之时粽叶立马散架，糯米腊肉红豆从翕开的粽叶间散落一地。众人都在笑她，也有人让她重来，有人在一边不停的讲着动作要领……众人嬉笑间，我似乎看见当年那个自己——那时我也总是包不好粽子，奶奶就一遍一遍地握着我的小手，带着我一个个地包。她一边用皴裂的拇指按住我颤抖的叶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莫慌，叶子要这样折……”记不清楚我是哪一年在她的怀里突然就会包了。而今，我的手指已能娴熟地捏角、绕线、打结，却再触不到奶奶掌心的温度。
卤肉粽须得先加一点糯米垫底，中间放上卤肉，上面再盖一层米，我们戏称为“糯米三明治”。包鲜肉粽时，绞好的肉泥将糯米和豌豆很好地黏住，抓进粽叶就像往里面塞一个米团，粽叶能够牢牢地捆住米团，任由我们的手指自由地揉捏，玉梅终于在这时体会到了成功的快乐。她拎着她那小巧的粽子在我们每个人面前掠过，脸上带着得胜将军一般的神气。
釜底沉香寄长思
暮色将合时，我们的口土灶燃起柴火。铁锅足有磨盘大，层层码进的粽子在沸水里浮沉，渐渐染上黄昏的釉色。继兵守着灶膛添柴，把火烧得老旺。小区里面的“饺子”“LUCK”两只小狗就趴在他的脚边，两眼直直地盯住锅边升腾的水汽。携着粽香的水汽漫出小巷，在我家的紫藤花架上空氤氲。
等待的时辰里，往事随蒸汽翻涌。杨大姐说起饥荒年用芭蕉叶、白鳝泥的旧事，赵姐讲着她的同事在去年为了学会包粽子一个人躲在家里苦练本领的趣事，健美讲着她今年包粽子的计划，我说今年要给家里的老人们送回各种口味的粽子，只可惜公公再也尝不到了……子夜开锅时，整个小区都清醒了，粽叶已熬成古铜色，棉线深深勒进棱角。灯光下，众人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选分食，腊肉肥肉咸香和花椒的微麻镶嵌在糯米的软糯中，混着粽叶的清香让人回味无穷;糯米的软糯裹着卤肉的醇香，一口咬下去，五花肉的肥肉就在嘴里化开，肥而不腻，小小的肉皮仍然弹牙，好不爽快。捻起一个鲜肉粽，咬下的刹那，肉香、豆香、粽叶香混在一起，美丽了整个吃货时光。
在锅中继续焖煮了一整晚的粽子全部被分拣出锅，三种口味几百个粽子被分成三十个一小包，码放在锅台边的空桌上，送给亲人、给邻居、给朋友……我知道，这一切也将沉入岁月的故事里，一年又一年，飘成永不消散的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