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成《深山之恋》这篇小说的成因,是由三位姑娘拚凑而成。一个是家乡的,一个是山区某小县的,再一个是浙江上虞的。原小说题目不是现今这个,因我们的兵种特殊,至今还牵涉到保秘,故隐去原来的名称。三位姑娘是这篇小说的最初素材, 激发着我的情感, 让我挥之不去, 深深地印在我记忆的层面上。一些事件和场景,至今记忆尤新,如同发生在昨天似的。
那是2003年的初春,我在浙江上虞东关镇一家物流公司打工。由于这个公司是刚开张,专运苏州、无锡的货物专线, 许多厂家、货栈还不知晓。所以,业务不多, 再加上连续半个多月的春雨连绵,生意清冷,我也十分清闲。
大约是3月中旬的一个午后,天空突然放晴,太阳钻出乌云,阳光明媚温暖怡人。我心情舒畅,急忙走出潮湿的房间,沐浴这暖烘烘的阳光,惬意地在104国道边散步。
这时, 耳边传来助动车的喇叭声。我闪身站在道旁,看到三位姑娘并排骑着助动车,说笑着向我面前驶过来。当她们仨人经过我面前时,其中一位可能判定着我会不会横穿马路,就又响了一声喇叭,并转脸观看我一眼。
就这一刹那间,这位姑娘让我惊讶不已:她特像我老家的一个姐姐。眼、鼻、口、眉毛,都和我那个姐姐的长相如同一人,只是个头要矮得多。她们从我面前一闪就过去了,而我却惊异地望着那位姑娘的背影,久久凝视,直到她们拐进一家工厂内消失……我的眼前定格在那姑娘转脸一瞬间的画面上,揣度思忖:世上果真有如此相同的长相。夜晚,我难以入睡,如烟的往事在脑海中翻腾着,想到老家亲戚之间的交往。
那是上世纪60年代初期,我父亲在乡镇工作时,他的一位李姓同事,曾多次向我父母说起,要收我做干儿子。这也是家乡的一种风俗,我父母不善往来交结,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久,父亲的这位李姓同事,因心直口快,对当时的社会现象,说了几句实话。不料,惹祸上身,被打成“右派”, 押往省城合肥集训改造。那时的右派如同现今的“双规” 一样,终结一个人的政治生涯,一切都从顶峰跌入深谷……一家老小的处境和困难可想而知。面对李姓同事的突然遭遇,父母不顾忌当时的政治环境如何,凭着他们对李姓同事的了解和为人,想起他曾要收我做干儿子的要求,于是,便毅然决定,将四、五岁的我抱进李家认干亲。并不在乎什么“右派分子” 的身份,这对李家是莫大的信任和安慰。听母亲说,当年她抱着我前往李家,我干娘早早迎接在三里之外的马路边,一家人兴奋得如同过节。
干爹家人口多,我在干爹家排行第四,上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有四个弟弟。我家与李家逢年过节相互走动,亲密无间。在我10岁左右时,来我家走动的是两位哥哥,我上初中后,常来我家的是姐姐。她长我两岁,小名叫莉,我喊姐也是直呼小名,并一直喊到我踏入军营的那一天。
在时光的荏苒中,我们渐渐长大。记得是1976年唐山地震后,全国都在防震、抗震,从城镇到乡村,都在场院、屋外搭棚设帐,不敢住在房内。我那时正痴迷于音乐、美术,也不得不将自己喜爱的板胡、二胡、笛子,还有从学校借来的扬琴等乐器,搬进防震棚内。常坐在小棚内练琴作画,倒也其乐融融……
一天,莉姐因事来到我家,也坐在棚内听我练琴。一直默坐在一旁的莉姐,也居然能说出我奏出的歌曲名。我问怎么分辨的,她说听广播,就是这个调。对我胡乱涂抹的画作,她也能找到不足之处……我深知莉姐的聪明,悟性极高,可惜没上学,湮没她的才学。她一直坐在旁边听我练琴,翻看着我的画夹。在我调弦的空闲里,她叫着我的小名,羞怯地说一句:“我做你的媳妇吧?你可愿意?”
我那时根本不懂男女情感之事,只是惊讶着:“你是我姐,尽胡说!”
她红着脸又说:“那怕啥。我也敢喊你哥……”
“你真是傻瓜,哪有姐弟成家的,都是姐出嫁。”
我那时认为,我们姐弟俩就是自家人,成亲就有悖于常理……莉姐吃吃地笑着,看我那惊悸的样子,再也没说什么,依然坐在旁边看我调整琴弦。
1978年的春季,我应征入伍。临行前,到干爹家辞行,莉姐忙着做饭前,从里屋拿出她做的千层底布鞋送给我,并说:“出去可想家?可别把我忘了……”随后,就下厨房做饭。我这天时间安排得紧,吃过饭,还要辞别其他亲友,也没久坐,就赶往另家亲戚那里,自此离别后,就再也没见过莉姐。
转眼到了1980年夏季,我母亲千里迢迢,来部队探望我。在某部军人招待所,我和母亲聊到深夜,亲朋故旧都问一遍。当母亲说起干爹的女儿莉姐,伤心地说她已病故一年多。起因只是一场小小的感冒,在当年缺医少药的乡村,都不把感冒放在心上。家中父母忙于田间劳作,也没当回事,以为休息两天就会好的。以至后来卧床不起,高烧不退,方知病情严重。本家大哥曾带着病重的莉姐,到蚌埠看病,医师说是鼻窦癌,太迟了,错过治疗时机……
在莉姐病危的那几日,曾托乡邻捎口信,让我母亲到家去,并深深嘱托和母亲有话说……不巧,我母亲那几日心脏不好,也卧床不起,难以出门。我父亲就顺便到干爹家,去探望莉姐的病情。这时的莉姐已虚脱得罗衣压肌,双眼深陷,颧骨突出,仅剩皮包骨了。她望着父亲两眼盈泪,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一直又没说……不几日,莉姐就这样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母亲还说,莉姐离世之前,许多媒人上门为她提亲,不管条件多好,她都严词拒绝不答应。干娘问她这是为何……她总是笑而不答,让人逐摸不透,从不接受说亲之事。母亲惋惜莉姐英年早逝,哀叹不已……
我沉默良久,已深知莉姐的心思……她以前的言行,直到今日,我才理解。从当初的朦胧无知,到这残酷的现实,我痛心不已,更是追悔莫及……哪能理解早熟的莉姐那一腔情谊;让她苦苦长相思,而我又一无所知……
在招待所的当夜,我失眠了,深深自责……内心悲痛难安,一切都归咎于我幼稚、无知,心情凄惨,深感负罪之责。
回忆我和莉姐相处的时日里,莉姐的音容笑貌时时都在我眼前闪现。那清秀的面容,柔声甜甜的言语,开口微笑,露着她那细密洁白的牙齿;窈窕的身材如同舞蹈演员一样,一米七几的个头,特显出众和不俗。莉姐虽没机会上过学,却知书答礼,孝敬父母,尊兄爱弟。
在我的印象中,莉姐从未穿过像样的衣服,一直穿着她自己纺织的粗布衣服。当年在军营时,我打算探家时送给莉姐一件军上衣。哪想到,莉姐猝然离世,她辛劳、命苦短暂的一生,让我怜悯,潸然落泪……莉姐是地道的乡间村姑,一生连县城也没去过几次。唯一一次远行,也是最后的出门,是大哥带她去蚌埠看病。
她纯洁的心灵,满怀深情对我的关怀体贴,却让我这个不谙男女情愫的呆头鹅葬送……
我辜负了莉姐的倾心真情,不经意间冷落她那颗滚烫热心,使她在思念和悲凉中,走进另一个世界……永远离开她痴心眷恋的人间生活。
面对这悲怆的现实,我欲哭无泪,一切都无法挽回,留下我与莉姐两重天地间的相思和怀念。无奈的我,也只能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大声高呼:“亲爱的莉姐!我爱你!请你原谅我当初的无知,接受我这迟到的爱情表白,亲爱的莉姐!安息吧……
构成这篇小说的另一位姑娘,是某山区小县郊区的菜农。我入伍后分配到汽训队学开车,因刚从平原乍到山区,我不服水土。连拉几天肚子,身体垮下来,无奈住进本部队医院。三天后,我的病情好转,身体渐渐恢复正常。
和我一个病房的病友,他在通讯营工作。耐不住医院的寂寞,怂勇我同他一起离开病房,到他的哨所去玩。我对通讯兵很羡慕,在家时看过电影《碧海红波》,那“嘀嘀嗒嗒” 之声稀奇又神密。等护士查过房,我俩就溜出病房,直奔哨所而去。
好奇地参观哨所, 发现这个哨所仅三个人,排长、班长和我的这位室友。房子是租住的民房,处在半山腰,房内尽是电话线,几部军用电话机,这里没有电台, 我很失望。哨所地处峰峦下,远山苍黛,郁郁葱葱,景色秀丽、怡人, 一排通讯电话线起伏在山峦间。让我稀奇的是,这三个人的哨所里,却有一台九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在当时的年代还是个稀罕物。我一直玩到日偏西,才急着崔促室友快回医院。不料,这位战友贪恋电视节目,说晚上播放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看后明天再回医院。让我在护士查房时应付一下,我到马路边,拦辆军车,急忙赶往医院。
不巧,这辆军车到后勤部大院不走了,无奈,我只好再到路边等车去医院。在道旁等半天,也不见有军车过往。焦急地左右张望,发现这里是个山坳,田野上尽是绿油油的蔬菜,我方知这里是蔬菜大队。
道前面有间小土屋,我想进去小憩一会,便走过去。刚要进屋,一位中年汉子拿着一包烟从小屋内走出来,又回头向屋内喊着:“杜娟,后天再给我捎斤红糖回来,别忘了。”
我想:这可能是个代销店。进了土屋, 见有几个小孩在屋内闹着玩。土坯垒起的柜台内,坐着一位漂亮的姑娘, 她起身热情地招乎着,问我买点什么?我犹豫着是否走出去,又觉得有些突兀、失礼貌, 便说:“进来看看, 我到医院去,在这等车,闲着无事。”
那个叫杜娟的姑娘微笑着, 忙从柜台内将自己坐的板凳递给我:“你坐吧,别站着。”随即,又从柜台内的一个口袋里抓一把颗粒的东西,分发给几个儿童,又抓一把送到我手上,说着:“坐着没事,吃麻子吧,炒熟的,很香!你尝尝。”
我接过这橙黄色的麻子,捏几粒放进嘴里,确实很香,比瓜子吃着省事,可直接入口。她站在柜台内说着:“你们这兵真美!每天吃吃耍耍,什么也不干……”
“吃吃耍耍”是这里的方言, 就是吃饭、玩乐的意思。我知道她误解军人, 纠正说:“每人各有自己的任务,怎能是吃吃耍耍。”
“那你是干什么的?”
“学开车的。”
“怎么到医院去啊?”
“病了,住院去。”
“你们部队上的女兵真多,我去过你们部队医院,她们的帽子怎么没有帽盖?和你们男兵不一样。”
“是的。女兵就是那样的。”
“开车好玩吧,能让我坐坐你们的车吗?”
“我还在学开车,不能单独驾车……”
“你身上的军衣能给我一件吗?不白要,买你的,行吗?你们部队上的军装真好看!”
“我身上是男装,你找女兵们买。”
“我碰不上,她们每天从这里过,都不停下来。”
杜娟问这问那的,说话很天真。她和我的年龄差不多,我很顾忌男女有别……便说:“你忙吧,我要等车,车跑过去,我回不到医院……”
她笑着:“到医院不远,翻两个坡就到,你等一下,我回家骑自行车,送你去,免得等车费时。”
“不用,军车很多,坐车方便,前面的大坡自行车上不去。”
她自豪地说:“俺山里人就是有力气爬坡,不像你们这些兵,看到山坡腿就软,就知道坐车。”
我不服说:“三个月前,野营训练,我一口气冲上这前面的大坡。”
“你吹猫吧,看你这软绵绵的样子,能爬坡……我家有自行车。你等一下,我回去推车去。”说着,立刻走出小店,留下我和几个玩童在小屋内。
我却紧张,她若骑车送我,这条马路上大多是我们部队上的同志,车来人往,一个当兵的坐在姑娘的自行车上,将会被猜测、议论……我趁机离开小店,顺着公路向前走一段路,又担心她追上,便躲进道旁的树丛里。
果然,不一会,她骑着自行车,在路上东张西望……由于我的绿军装与树丛的颜色一体,她没有发现我,又回到小店,将自行车放在屋外。我望着前面的大山坡,深感没力气爬过去,只好又在道旁等车。
虽然躲着她,但我对杜娟的举动很感激,这位山里姑娘的热情大方,助人为乐的精神,给我留下极好的印像。山村姑娘朴素自然的美貌,让人惊奇,深感就是城里姑娘也难比得上她……
几天后,我病好出院,又回到司训队。当我们的教练车队又从杜娟的小店前经过,她站在门前观看车队,刚好和我打个照面,居然还认出我,并高兴地和车箱里的我挥手打招呼。惹得战友们的调侃:怎么认识这个漂亮的姑娘,关系发展到何种程度……
我和山村姑娘杜娟总共就见过这两次面,她的面容倩影至今仍烙在我的记忆里。她美好、纯真的心灵,朴实的性格,让我难以忘怀。
以上这三位姑娘,奠定了我写这篇小说的基础,上虞那个不知姓名的姑娘,仅是这篇小说的一个引子,由于她的长相如同莉姐,才勾起我对莉姐深情的怀念。病魔夺去她年轻的生命,让人扼腕、叹息……激起我心中那尘封的情感涟漪、让我思绪翻腾……
也就是在上虞物流公司的那天晚上,我就萌发要写莉姐的故事,谨表我对莉姐的挚诚怀念。借用文学这个载体,来释然心中多年的积郁、恻隐,愧疚、自责和凄然,总想以吐为快。
在构思原版小说时,我把莉姐作为故事原型,将当年的岁月时光移到军营生活中,以我服役山区时的军营生活为背景,并将山里姑娘杜娟作为替身,真实与虚构叠加在一起,描绘当年的现实生活场景。
因现实中的莉姐英年早逝,我原稿依旧以悲剧的形式作为故事的结局,是生活中的生死两惜别。希望能对九泉下的莉姐给予安慰……恳求她能宽容、谅解我这迟到爱慕之情……
我把小说放在网上,战友们看到后大多追问可有此事,咋隐瞒这么多年才说出来?不满意写成悲剧,应该美满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虚爱慕一场......去年战友聚会,同年入伍的战友希望我再改编一下,抛去悲哀、凄然。
春节前后抽出时间,我作些改动。好在小说中的人物生死比最高法院容易,增减章节,就把人物复活了,成为圆满结局。并改为《深山之恋》发至一家文学平台,百度上也能搜到。战友们开心了,说无论穷富,生活在一起,相拥相依,老来有伴,家庭和睦,身体健康,不虚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