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回来了,拿了一个粽子礼盒。这是一个非常精美的礼盒,整体设计以非常鲜艳的五彩线为主,底座为正六边形,整个盒身的六面,每一面以红色正方形为中心,黄绿紫蓝五彩线条围边向外围辐射成棕形几何形状交错连接,顶部以六个金黄色三角棕形向中心聚拢,两两三角形图形中间以金黄色元宝形状隔开,最后用一条非常精致的手编五彩线串在一起,五彩线尾再以一颗绿色的珠子加一串绿色的流苏点缀。整体设计典雅中不乏高贵,不用吃粽子,就单这一盒子也是一件艺术品。孩子说,她就是冲这盒子漂亮拎回来的。
盒内粽子有十个,五种杂粮各二,我尝了其中一个黄米豆沙粽,黄米软软糯糯,豆沙甜味适中,直击味蕾中枢,满嘴的香溢于唇齿相依,盈满开来,嗯,不愧为精美包装的粽子。但这味道,似乎有点过于细腻,没有再吃第二个的意愿。由不住想起了家乡的粽子,顿时些许的怅惘,些许的蜜意,交织在淡蓝日渐依稀可辨的紫陌。纷至沓来的是,家乡芦苇叶的清凉,红枣的酸甜,粽子的飘香。于是,踏着深深浅浅的梦行,飘香四溢行歌,裹着碧绿的心事,永恒不变的五月涉水相逢,在端午节邂逅而愈发牵念。
小时候,孩子们是盼望过端午的。端午节前,家家户户都要挂艾草菖蒲驱邪。妈妈总要用红纸剪一对大公鸡,一把剪刀,一个锥子贴在门上,寓意辟五邪,保全家安康。孩子们还没到端午,就早早念叨着“端午节,五月五,是端阳,插艾叶,挂香囊,五彩线,手腕绑,吃粽子,蘸白糖,龙舟下水喜洋洋。”大人们在端午前会给孩子们串五彩挂穗。用红蓝黄绿紫几种颜色的布头,剪成铜钱大小的圆形,再把高粱出穗的杆子裁成一厘米左右的小段,然后一片布,一截杆,用蓝线串起来,最下面用五彩布剪点小碎流苏,一个漂亮的五彩穗就做好了。然后缝在孩子肩头,一般让戴七天,意为给孩子们辟邪驱毒保健康平安。这个五彩穗太漂亮太别致了,一年只戴一次,有的孩子怕掉,睡觉都不舍得脱衣服。
孩子们一人肩头戴一串五彩穗后,立马在街上疯跑转圈,最喜欢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指派一个孩子扮作老鹰,再指派一个孩子把两手作大鹏展翅状张开护队,其余的孩子都跟在领队孩子后面,一一用手扯住前一个孩子的后衣襟,按序排队形成小鸡队。老鹰要抓小鸡了,小鸡队欢呼跳跃着在队长的庇护下左扭右扭躲避。五彩穗随着孩子们的奔跑跳跃,在每个孩子肩头飞来飞去,就像一条条彩龙翻腾飞舞。孩子们戴着五彩穗玩这种游戏,开心极了。机灵点的配合好的小鸡还能在队伍里继续好长时间,一旦被老鹰抓了,就得离队。孩子们开心地闹着,叫着,整个院子整条街巷都是铜铃般清脆的笑声。有的孩子玩得太疯了,还没等七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跑掉了。小心翼翼回去报告大人担心挨骂,大人们赶紧劝慰:没事没事,已经保我娃平安了,掉了也没事。
除了能开心玩,过端午吃粽子是一件让孩子们非常期盼的大事喜事。粽子不一定家家都会有材料有时间包,但用黄米、枣作为主要原料做凉糕家家都能做到。在我们家,妈妈总是提前把黄米泡好,在大铁锅里把水开了,下米不断用铲搅拌着。待搅拌到米汤浓稠之际,用灶犁把米捞出来放箕篦上,上面早用笼布铺好,然后一勺勺捞干净后,用勺子把黄米表面摊平,铺上一层自家院里枣树结的枣,盖上锅盖用大火蒸半小时到四十分钟。还没等出锅,就早已闻到了香甜的黄米的味道。我和弟弟早已在锅边等候,小眼巴巴地看着啥时候才能出锅。待火停,再焖十来分钟,就终于可以出锅了。
随着锅盖掀起,米香伴着热气腾腾的蒸汽在屋里弥漫开来,诱得我和弟弟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妈妈赶紧说:“不急不急,待凉凉吃。”我们哪能等凉凉,端着小碗在那候着呢。妈妈给我们每人铲一大铲子,每人碗里再加一勺白糖。我们拿筷子迫不及待地把糖和米来不及拌匀,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蒸好的黄米用筷子夹还夹不断,米特别拉丝软糯,吃一口加枣和糖的黄米凉糕,甜甜的酥到了心里。
粽子也能吃上。我们家是姨姨家和姑姑家每年都包粽子,因为她们能采上芦苇叶,然后多包点。有黄米粽,糯米粽,除了红枣,有时还包花生绿豆在里面,煮好了就送我们几个。我们品尝时,小心翼翼把线头找见,先绕几圈把包粽子的线去掉,粽叶一层一层剥开,一片叶子一片叶子褪去,里面晶莹透亮的小白娃娃或者小黄娃娃就展现在我们眼前了。先舍不得吃,仔细端详一会儿,把剥粽叶时叶子上粘连的几粒米用舌头舔的先品尝了,咂巴咂巴嘴,实在忍不住了,姐弟俩一人一个狼吞虎咽地吃。可往往吃完以后也没吃出个味来,只好央求妈妈看能不能再吃一个。妈妈说粽子不好消化不能多吃,但耐不住俩孩子眼巴巴的目光,只好一人再分一个:“这次慢慢吃昂,就给你俩吃,没人抢的”。是的,这粽子一般都是我和弟弟吃,妈妈说她不喜欢吃一个都不吃。长大了才知道是妈妈舍不得吃,才知道粽子的香甜蜜意是浸透了母爱的亲情,早已甜在了心里。
如今的端午,五彩穗成了故事,粽子也进了礼盒。我们也不会因为吃粽子而欢欣鼓舞了。光景好过了,心里似乎正缺失了什么,这种缺失伴随我一路走来,一路找寻。
终于有一天,我似乎有了答案:这种深入骨髓的隐痛,是来自时间深处的召唤,一个背负着深重苦难,行走了两千多年的节日,是为伟大诗人屈原而来,是为以地为生的农民五谷丰登而来,是为天下黎民百姓家家户户幸福安康而来。
这个节日对我们而言是一种传统,更是一种思情。它厚重而坚固,因为收留了伟大诗人的高尚灵魂,而内涵充溢。因为传承了我们人生中美好的回忆和向往,而情怀浓浓。这个节日让我们不要忘记亲情、亲人,不要忘了真实的自己和相约的美丽,也不要忘了博爱、仁厚、爱国、担当和责任。
怀着五月的情丝,推开岁月的门槛,我找到了我曾经写过的一首叫《端午离歌》的诗:
你,从两千多年前的五月走来
你,是中华文学史上的楚辞之祖
你,是中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奠基人
你,有满腔热血深厚执着的爱国情怀
你,宁死不屈追求真理敢对现实大胆的批判
你,倡导的六大变革,曾使楚国国富民强
你,注定有一天,随着汩罗江滚滚江水,流淌了中华不屈之魂几千年
你,已不再独醒,离骚九歌九章天问,早已开创了浪漫独创新时代
逸响伟辞,卓绝一世,已成为世界文学奇才
你,“求索”精神,激励了多少仁人志士豪迈向前
你的英名与傲骨,已然不朽于青山和河川
又到五月初五
一壶黄酒,一把艾叶
拷问我们的心
汨罗江边那个六十多岁清瘦的身影
激扬的楚辞
传唱古今
剑指苍穹
合上诗页,再回首五月,我曾经迷茫的目光终于再次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