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毕业之后,我到镇上读初中。三里地,一天往返两趟,是需要骑自行车的。爸爸的同事有一辆半旧的二十六英寸女车,爸爸花了五十块钱买了下来,想要给我骑。却被奶奶她拦住了。“三里地,又不远。我就不信会把脚走大了。”“已经买了,就让二妞骑吧。”“她那笨手笨脚的样儿,不如让二宝骑呢。”
此时我的二哥正在县里上高中。他住校,两周才回家一次。我可是每天两趟要去镇上的啊。爸爸不说话了。我深感正不压邪,于是决定要为自己的权利作斗争。一天早上,我悄悄地把自行车推出了家门。谁知道迎头碰上了买豆腐回来的奶奶,她抓了我一把,没抓住,就扭着小脚在后面追起来。
我飞快地蹬啊,蹬啊。骑了一段路,往后看了看,她不追了,却还停在原地看着我。我知道这辆车我大约只能骑一次了,顿时悲愤交加。沿路有一条小河,水波清澈,浅不没膝,这时候,一个衣扣开了,我懒得下车,便腾出左手去整衣服,车把只靠右手撑着,就有些歪。歪的方向是朝河的。待整好衣服,车已经靠近河堤的边缘了,如果此时纠正,完全不会让车出轨。鬼使神差,我突然心生歹意,想:反正这车也不让我骑,干脆大家都别骑吧。这么想着,车就顺着河堤冲了下去。
在冲下去的一瞬间,我清楚地记得,我还往身后看了看,她还在。一阵失控的跌撞之后,我如愿以偿地栽进了河里。河水好凉啊,河草好密啊,河泥好软啊。当我从河里爬起来时,居然傻乎乎地这么想着,还对自己做了个鬼脸。
那天上学,我迟到了。而那辆可爱的自行车经过这次重创之后,居然又被修车师傅耐心地维修到了勉强能骑的地步。我骑着它,一直骑到初中毕业。
很反常的,她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评论,看来是被我的极端行为吓坏了。我居然能让她害怕!这个发现让我又惊又喜。于是我乘胜追击,不断用各种方式藐视她的存在和强调自己的存在,从而巩固自己得之不易的家庭地位。每到星期天,凡是有同学来叫我出去玩,我总是扔下手中的活儿就走,连个招呼都不跟她打。村里若是演电影,我常常半下午就溜出去,深更半夜才回家。若是得了奖状回来,我就把它贴在堂屋正面毛主席像的旁边,让人想不看都不成。如果还有奖品,我一定会在吃晚饭的时候拿到餐桌上炫耀。每到此时,她就会漫不经心地瞟上一眼,淡淡道:“吃饭吧。”
她仍是不喜欢我的。我很清楚。但只要她能把她的不喜欢收敛一些,我也就达到了目的。
初中毕业之后,我考上了焦作市中等师范学校。按我的本意,是想报考高中的,但她和爸爸都不同意。理由是师范只需要读三年就可以参加工作,生活费和学费还都是国家全额补助的,而上高中不仅代价昂贵且前程未卜。看着我忿忿不平的样子,爸爸最后安慰我说,师范学校每年都组织毕业生参加高考。只要我愿意,也可以在毕业那年参加高考。于是去师范学校报到那天我带上了一摞借来的高中旧课本。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
但是,毕业那年,我没有参加高考。我已经不愿意上大学了。我想尽早工作,自食其力。因为我师范生活的最后一年冬天,我没有了父亲,我知道自己面临的首要任务就是养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