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传来拖拉机沉闷的吼声,惊醒了沉睡的春泥。钢铁巨兽碾过冬眠的田垄,翻起的泥浪裹挟着稻茬,在晨光里蒸腾起琥珀色的雾气。这是插禾苗前最后的整地,柴油与腐殖质的味道混杂着,在湿润的空气里酿成独特的酒香。
插秧人踩着露水来了。红蓝相间的塑料雨披与青篾斗笠在阡陌间流动,像散落的彩色棋子落进棋盘。老杨头扛着祖传的钉耙,齿尖还沾着去年的谷壳;隔壁珍姨挎着竹篓,新发的秧苗在篓口探出嫩绿的指尖;年轻人把智能手机塞进防水袋挂在颈间,屏幕亮起的瞬间,惊飞了田埂上啄食的麻雀。
水田如镜,倒映着云絮游走。老把式们食指与中指夹住秧苗根部,手腕轻抖便栽出笔直的队列。后生们戴着防水袖套,机械臂般精准地重复分秧动作。泥浆漫过胶靴的咕啾声里,有人哼起抖音神曲,应和着远处抽水机的嗡鸣。戴斗笠的妇人弯腰时,发梢扫过水面,涟漪便追着青秧的倒影荡开去。
忽有雨脚斜斜刺破云层,田垄霎时腾起细密的银针。撑伞的老农成了移动的蘑菇,穿雨衣的妇人化作游弋的锦鲤。雨帘中,钉耙勾出的田垄如工笔线描,秧苗排列似楷书笔阵。天上飞机掠过时惊起白鹭,翅尖扫落的雨珠坠入水田,将倒映的青山揉碎成点点青螺。
炊烟自村舍升起时,插秧人的剪影仍在水墨长卷中游移。机械与手工编织的经纬里,藏着土地与光阴的秘密——那些被柴油浸透的犁痕,终将在秋阳里结出带着指纹温度的稻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