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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父母

  • 作者:姚文全
  • 来源: 手机原创
  • 发表于2025-05-27 13:3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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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乙巳蛇年,商议再缮姚氏家谱,我伏案蘸墨执笔时,初夏的暖阳铺展开来,那些被时间封存的名字,忽然在笔尖下泛出湿润的色彩。昔年幼时,常闻祖父绍军、祖母喜贵生平旧事,虽零星散落,然祖父祖母德如山泉润土,其行若星辰引路,今兹撰简文,追忆二祖。

      祖父生于1912年,时值辛亥鼎革。按《清史稿》载,宣统帝退位诏书颁于1912年2月12日,故其生辰当在清室逊位前二十日。祖母生于1913年,与民国改元同步。祖父母二人一生横跨帝制崩解、军阀割据、抗战烽火、国共内战等重大历史阶段(先后经历民国38年、抗日战争14年、解放战争3年),实为二十世纪中国社会巨变之见证者。

      生逢乱世,饱受时艰。祖父以长子之责,扶领手足,勤助父母,俭朴持家,不言其累,不厌其忙;于王塬贫瘠土地间开垦出生机,旱坡地十余亩,所蓄山羊逾百,非贪非占,实乃黎明即起、荷锄戴月之功。祖母三寸金莲丈量光阴,晨昏之际穿梭于灶台,以残缺之躯铸就完整家风。据《永靖县志》载,彼时西北农户十亩为丰,姚氏家业实属勤勉典范。

      祖母娘家在永靖县红泉乡朱山村,兄妹6人,系长女,裹足。据《中国妇女生活史》载,西北农村缠足之风延续至1930年代,适逢民国政府已颁《劝禁缠足条例》(1912年3月)。其足骨摧折之苦,正是千年女德规训之肉身印记。

      古时女孩从六七岁起,用布裹紧趾骨,硬生束缚缠成畸形,钻心的痛,无奈的哭,未亲身经历者无以言表。现今臆想起来,那是一双弱小而又坚强的脚,虽仅三寸,却承载一家人的饮食起居。祖母应是人聪手巧,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祖母应是大字不识一个却会讲出诸多故事;祖母应是勤俭持家、任劳任怨的传统女性,永远不知疲倦,挪着小脚颤颤巍巍地忙里忙外,养儿育女、敬上顾下,挖野菜、织粗布,是睡得最晚、起得最早的人。祖母从未穿过新衣服,始终是打着补丁的老式褂襟,并未留下一张照片,仅留有一块墨蓝色的包袱布(古时女子包装嫁妆的方正粗布,有系带)吾父珍藏。观其布,可推知其为民国初年婚俗实物。一双小脚定格了祖母勤劳勇敢、坚毅平凡的一生,博大宽厚的慈爱,传承给姚氏家族以敬长扶幼、诚实守信、身正为范、与人为善的家风。

      民国廿四年(1935年)5月,嫁至新寺乡庆丰村马家湾社的大姑奶英兰(祖父胞妹)产后染疾早逝,遗下未及满月嗷嗷待哺的幼儿。曾祖母周氏疼惜女儿,毅然将两个失怙稚儿裹进粗布襁褓,抱回本家哺育。彼时祖父母膝下有四儿三女,依然向曾祖母承诺:“既是姚家血脉,自当同羹同衾。”自此,“九子均分,不论血脉”,外甥与亲儿从无分别。

      未曾想,这段跨越姓氏、超越血缘的大爱历程和伦理壮举,二十年后给家族带来了深重灾难,沦为时代飓风撕裂人性的切口,舅甥相称的伦理关系被异化为阶级压迫,让祖父受尽屈辱、含冤九泉。时至今日,业已成为家族的精神创伤,亦如王塬这块黄土坡塬上的沟壑大山,镌刻着特殊年代带给家族的腥雨风霜。

      50年代初,土改飓风席卷大地,很多家庭经历了划分阶级成分的悲惨遭遇。1966年5月到1976年10月,一场浩劫,将祖父抚养外甥曲解为“剥削关系”——雇佣长工。因此,山羊充公,土地没收。那个在曾祖母周氏温暖怀抱中吮吸姚家粥汤的外孙长子,成年后祖父为其安家娶妻。在威逼利诱下,其立场不稳、意志不坚,在批斗大会上指控舅父(祖父)压迫自己为长工:“舅父逼我放羊”,实为当年亲授牧鞭时的殷殷嘱托;“每日谷面充饥”,恰是饥荒年间全家匀出口粮哺育孤儿的见证。

      世间凄苦,形势沧桑,非人折磨,祖父皆经之、受之、忍之。因受尽屈辱,出头无望。1968年5月,祖父跳下王塬坡底沟崖,结束其生。是年,父亲十六岁。现今听闻,我们心痛愤懑、伤感难耐、泪湿衣衫。

      值得欣慰的是,祖父母外甥女(大姑奶长女)坚守立场,视祖父母、二祖父如生身父母,直至长大后从姚家出嫁至兰州市西固区达川镇,不忘亲情,情感依旧根植于姚氏家族,如同王塬山坡顶上的柠条花,根系扎进姚氏流淌的血脉里,花开在家族亲情的浪潮中。

      多难兴族,殷忧启圣。这份家族创伤不应止于历史失传和空间遗忘,我辈乃至后辈应通过触摸祖辈的曲折生命,用文字感知那段历史带给家族的复杂肌理、釜底之痛。凡此姚姓子孙,当知家族记忆乃民族史诗的微观镜像,个人命运系国家进程的细微涟漪。冀后世展谱时,既能触摸祖辈的身心伤痕,亦能窥见大时代褶皱里的家族微光,祖父勤勉持家的农耕智慧本是传统乡土社会的生存美德和精神图腾,却在激荡的阶级重构中成为原罪,那些被践踏和没收的家业,是祖父母用血汗编织的生命尊严,更是姚氏子孙发奋图强的力量源泉。

      公元1955年,岁在乙未,正月廿三,残雪覆檐。祖母风寒侵体,犹强撑病体为幼子纳鞋缝衣。因口渴索水饮,误食冻梨,忽感气促……, 言未尽而气息绝,时年四十二岁。是年,大伯24岁,二伯16岁,三伯9岁;吾父方2岁,绕棺啼索母乳……。 所谓“冻梨夺命”,实乃积劳成疾之果,小脚祖母走完了坎坷的一生。那些年她丈量过的光阴,从朱山的土窑到王塬的麦场,把十里山梁踏成蜿蜒的墨线,煤油灯下补衣的剪影至今烙在窗棂上,针脚细密如沙河细流,缝缀着破碎的年轮岁月。

      而今父亲已年逾古稀,仍留存祖母遗物——墨蓝包袱,自言“闻得布谷啼,便是娘唤儿,谁言寸草心,未报三春晖”。从小立志学医,意在弥补从小失去母亲的遗憾,也契合了通过学医实现自我救赎的心理需求。

      父亲总说我们姚家血脉是黄土地里长出来的枝叶,纵使探进云端,根系仍扎在祖辈踩踏的王塬台塬上。假若时光流转,纵有蟠桃玉露吾不愿享,惟愿多伴祖父母之侧,尽享祖孙之情之乐。世事无常,乾坤轮回。非吾之能也,此乃时也、运也、命也。

      1978年12月18日,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从农村到城市,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把脉定航、纠偏正向,大规模的平反摘帽和落实政策有序展开。祖父被平反,获得320元补偿,补偿款虽微,然政治污名得雪。当年将1岁外甥登记为“长工”的错假冤案,复查后终得昭告平反。父辈们感受尤为深刻、更为真切。怀着激动、释怀的心情为祖父母祷告,诉说着发生的一切,彻底摆脱祖父母生前被欺压、被错划的“历史渊源”,彻底恢复政治、思想、生活中的名誉权、生存权、生活权。

      回家闲暇之余,我总爱爬上村顶的山坡,在季节轮回中俯瞰全村,一切尽收眼底,几条沟壑把台塬状的村落撕裂成七零八块,高耸不一的大山环绕四周,在袅袅炊烟中寻找族系的生长基因,我凝神张望,祖父当年开垦的旱坡地早已荒芜,唯有耐旱的柠条年年爆出碎金般的花朵。

      如今,“耕读传家”四字落在家谱纸卷上,墨迹沿着祖父犁开的田垄生长,循着祖母的脚步前行。那些被时代碾碎的光景,终将在家族血脉里长成新的年轮,就像王塬的黄土台塬,雨雪冲刷千万遍,依然会托起一塬顽强的春夏秋冬。

    【审核人:雨祺】

        标题:我的祖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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